她急得团团转,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可以去找大夫来家里看病的呀!
于是,她撒腿就往村里的赤脚大夫家里跑。
她跑过存放麦秸的打麦场,穿过泥泞的黄泥路,越过半个小山头,她跑呀跑呀,跑得肚子疼起来,肺里像是跑进了蛐蛐,喉咙里像是钻进了蚯蚓,终于到了赤脚大夫王伯伯家。
王伯伯正在将黄芩切成片,他慢悠悠地说,等他切完。
景以柔却不管,死命拽着王伯伯的手,就往门外拉扯,她边拉边哀求着说,家里人很着急。说,弟弟病得很厉害,还说了一大堆感谢王伯伯的话。
终于,王伯伯丢了手里的工作,一溜小跑地跟着景以柔往家里赶。
可是,到了家门口,却现那破旧的木门上挂了锁,弟弟和妈妈都不在家。
她求王伯伯等一等,然后她便火急火燎地到处找妈妈。
这就像是一个考试前找准考证的噩梦,她怎么都找不到妈妈,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妈妈和弟弟,却又不见了王伯伯。
等她找到了王伯伯,王伯伯往炕上一看,摇头说,弟弟永远地睡着了。
妈妈撕扯着景以柔的衣服哭,指责说,是她折腾死了弟弟。
爸爸回到家,打她骂她,说,是她咒死了弟弟。
她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头人,任打任骂,嘴里只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是想救弟弟的,我是想救弟弟的……
她睁开眼睛,两颗滚烫的泪珠像是两个逃离牢笼的囚徒,从眼角滚落,滑下脸庞,摔碎在早已被打湿了的枕巾上。
她一骨碌爬起来,失魂落魄地朝四下里望,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弟弟,没有王伯伯,没有邻居,也没有明墨白……
原来,她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梦?
她的泪水像是细雨中从芭蕉叶上不断滑落的雨水。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爸爸妈妈怎么会相信她?他们从来没有相信过她,这次又怎么会例外?在他们的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被骂成又馋又懒又难管的女娃娃,不是吗?
她抱着膝盖,哭着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她一直以为只要她能回到过去,只要她回去就可以救回弟弟,可是此刻,她从希望的云端被狠狠地摔到谷底之后,一颗心再一次支离破碎的她不得不承认她根本就没有救弟弟的能耐,即便能回到过去,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再一次死去,而她却无能为力,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
她痛苦地意识到,她的出生在爸爸妈妈眼里就是个错误。
因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所以,他们才这么不相信她的吧?
可是……
她仰起头,想要问问老天爷:如果爸爸妈妈不相信她,如果他们这么不愿意相信她,又为什么要生下她?就为了告诉她,她是个错误吗?告诉她,因为她,妈妈才不受爷爷奶奶待见,因为她,爸爸才离开了家,因为她弟弟才……
全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问问她,愿不愿意被他们生下来?
愿不愿意出生在这个家庭里?
为什么没人问过她?
这不公平,不公平……
她狠狠地把妈妈的纽扣砸向墙面,又朝着爸爸的烟嘴踩上两脚。
过了不一会儿,她又像是一个疯子,在冰冷的地面上匍匐着到处找,捧着纽扣和烟嘴,她和着泪水,把它们擦了又擦。
她捏紧了拳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轰轰”地击打着自己的脑袋,一把一把地撕扯着手能够得着的所有羽毛……
过了不一会儿,她又抱住了自己,抚摸着自己的头,受伤了的翅膀,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屋子里,景以柔一会儿哭得痛不欲生,一会儿又笑得撕心裂肺。
窗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冷冷清清的院子,安静的像是一张古旧的黑白老照片,天上一轮快要西落的圆月,像是要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想要把檐下的那个水晶球照亮,水晶球却只反射出清冷的光来,给擎着它的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蒙上一层微弱的光晕。
脸上蒙着这样一层微光的明墨白直愣愣地立在景以柔的窗外,像是冬天里的一棵枯树,又像是被屋里的哭声点了穴道,半天,他像是被风吹动的树枝一样,脑袋微微摇了几下,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回到过去,是否就能救活弟弟,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可是他知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丢掉性命,却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