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外,最为惹眼的,是一座立在河畔,三层高,碧瓦朱甍,红笼高悬,精美非凡的琼楼。
那,便是春风楼。
晃悠悠的牛车慢慢停稳,未等中年男子出声,崔莞已然睁开了双眸。
“女郎……”眼见崔莞稳稳落地,抬足便要往春风楼去,那中年男子不由低低的唤了一声,忐忑的捏了捏手中的藤鞭。
崔莞顿住脚,探手自悬在腰间的荷囊中取出十枚五铢钱,“你且在一旁候着,莫要走远。”
“诺,诺。”中年男子面上惴色尽消,一脸欢喜的将钱塞入怀中,连连应了两声便跳上车,将牛车驱到路旁的树下等候。
崔莞则抬头瞥了眼高悬于朱门之上的雕花方匾,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
春风楼虽是烟花之地,白日里却也敞门迎客,即便清冷了些,但偶尔也能目及衣冠整齐,步伐匆匆的男子跨门而出,急急离去,显然是**沉醉,不知归处。
这于春风楼来说,已是常事,故而旁人不觉有何突兀,反倒是崔莞那抹缓缓踏阶而上的纤细身影,招来不少惊奇的目光。
崔莞不为所动,静静地沿着台阶走到春风楼的大门前,只是在跨门而入的瞬间,微垂的眸子极快的扫了一扫大门右侧的拐角处。
一入门,一名三十出头,浓妆艳抹,体态丰腴的鸨儿快步迎出,却见进门的是名姑子,面上笑意顿敛,蹙起眉头,谨慎的打量了崔莞几眼。
能令春风楼声名远播之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不过稍稍两眼,鸨儿便看出崔莞身上的华服乃是非寻常人家可得的缣裳,她缓了缓面色,轻笑道:“小姑子怕是寻错了门罢?奴这儿可不售胭脂水粉。”
“错与不错,何不待我言明?”崔莞眸光清冷的看着眼前人。
此人姓殷,春风楼中的妓子唤为殷妈妈,上一世便是这个殷妈妈自李提手中将她买下,带回春风楼,最终又将她送到曾信榻上。
除去曾信,她最恨的,便是此人!
然而,眼下并不宜轻举妄动,崔莞暗暗吸了口气,耐住心中渐渐翻腾的怒恨,淡淡地开口说道:“既是不售胭脂水粉,那么,沉梦可售?”
听闻沉梦二字竟从一名小姑子口中说出,殷妈妈嘴边的笑容霎时便僵了!
☆、第七十五章浊酒一壶名沉梦(下)
世人皆知,春风藏二绝。
一乃曾名动天下,才貌无双,被称之为雍城第一美人的花魁云瑶;二则是千金难求一壶醉的藇藇佳酿,缠梦酒。
一沉一缠皆为梦,可惜世人只知美人缠梦,绵长缱绻,说不出的**蚀骨,却不识独酌梦沉,灼烈醇厚,亦别有一番绝顶滋味。
缠梦千金难求,沉梦更在其之上,且此酒甚少摆上几面,即便有,也是以缠梦之名冠之,除去殷妈妈与夙瑶,根本无人得知沉梦一名。
而今,此名却从一位看身形打扮不过十四五岁的世家小姑子口中说出,让殷妈妈怎能不惊?
不过,到底是欢场风月中出身,顷刻间,她便隐下了心中思绪,僵在嘴角的笑意再度盈盈荡起,晃着手中的美人扇,咯咯笑道:“小姑子,奴这儿不是酒肆,什么沉不沉梦的,奴可不知。”说罢涂得艳红的唇瓣一努,“喏,小姑子只需出了这门往右一拐,便是雍城最大的酒肆,里头美酒应有尽有,说不准能寻到姑子所需。”
这是要明晃晃的驱人了?
崔莞抬起头,隔着素白帏纱,对上殷妈妈看似随然,眼底却抹不去一丝沉色的细长双眸,低低笑道:“既然殷妈妈不知,怎么但凭沉梦二字,便晓得我要寻的是酒?”
说罢盯着殷妈妈骤变的脸色,也不待其辩驳,她忽的朗声道:“听闻春风楼素来敞门迎客,无论来者何人,只要掏得出金,便能奉为上宾,怎么,今日殷妈妈要破例,将客拒之门外么?”
少女的声音如轻莺婉转,又如银弦铮铮,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一些正要自温柔乡中抽身离去的欢客,不知不觉便顿住了脚,又惊又奇的目光齐齐落于崔莞初显窈窕的身姿上,窃窃私语,指点不休。
事已至此,殷妈妈如何不清楚眼前的小姑子是有备而来了,不过,她心有鬼,生怕崔莞说出什么不当之言,立即便换了一副堆满笑意的嘴脸,切切言道:“奴不过几句玩笑,小姑子多虑了。”
边说她边抬手一引,继续笑道:“此处人多眼杂,小姑子还是随奴进雅间再谈罢。”
见殷妈妈陡然转变做派,崔莞唇角勾起一丝清冷,却也不拒,只是莲步轻落时,不经意张口,轻轻抱怨道:“早知如此麻烦,就不该答应四郎所求……哼。”
一番娇嗔嘤咛之语,极为细弱,却一字不缺的落在前方不过三步远的殷妈妈耳里,她心中突突一凛,既然有人得知这小姑子前来,事情便不好办了,即便春风楼身后有贵人撑腰,但眼前这小姑子,显然也非寻常世家出身……
思到此处,她心中刚刚蔓起的微枝细叶,陡然缩了回去。
缓步行入雅间,殷妈妈立即唤人奉茶。
崔莞淡淡扫了一眼,并未去接,而是径直自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笺,搁置在热雾腾升的茶盏旁,似笑非笑的道:“饮茶就不必了,还是照规矩,劳烦殷妈妈将此笺送于云瑶罢。”
盯着几上的小笺,殷妈妈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