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趁夜,崔诚一声令下,众人收拾细软,安排车驾,待天色微明,便敞门而出,缓缓行向西篱门。
所幸此次前来建康,崔诚所带之人,皆为心腹,这才未将消息散出,至于径直前往戒备森严的西篱门,而非绕道另外一座城门,则是崔莞的心思。
赐婚一事,已将众人目光引到崔氏身上,即便出行一事未外泄,但马车一出大门,定会被暗中盯着的人察觉,以其耗费时辰绕道,给旁人醒悟的时机,倒不如直截了当,行往西篱门。
“阿莞,这身装扮……”崔6氏略有不适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袍,又看向同为一身宝蓝长袍的崔莞,眉尖若蹙。
“母亲放心,殿下乃明理之人,定不会心生怒意。”崔莞轻声劝慰道,得知刘珩让众人前往城外军营后,她便起了以郎君装扮示人的心思,一来是为行事方便,二则是为刘珩所想。
军营不比别处,历来便是女子止步之处,虽说古有木兰从军,可也是扮作男儿,未明姑子之身,现下正是争锋之际,她不能,亦不愿拖累刘珩。
崔莞思绪百转千回,而前行的马车突然一晃,随即停下。
“主子,前方西府军押解刑囚入城,暂且封道。”
还未等崔莞出声询问,驾车的墨十八已将车外的情形低声禀出。
押解刑囚?崔莞微怔片刻,蓦然便记起周肃等人,随即掀开车帘往外一探,果然远远望见不远处的城门前人头攒动,已聚集不少围观的百姓,且仍有源源不断的身影越过马车,匆匆奔向城门。
略微思忖,崔莞便道:“先避让到一旁罢。”
墨十八点了点头,扯动缰绳,将马车行到路旁一处空地上,为免引人注目,崔莞与崔6氏共乘一辆马车,而崔诚与护卫则是策马前行,此时,崔诚等人也纷纷环绕过来,将马车护在中间。
横竖是身着男装,崔莞索性撩帘而出,立在车架上,一手扶着车厢门框,朝城门处举目远眺。
起初离得远,未能清晰所见,虽着押解刑囚的西府军越行越近,喧嚣渐盛。
纵使街道两旁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手持烂蔬果,臭鸡蛋的百姓,高高立在车架上的崔莞,仍是一眼目及了打马行在最前端之人。
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铠甲,英姿飒爽的少年,即便带着头盔,也难以遮掩一张清俊的面容,衬着冉冉升起的朝晖,那熟悉的轮廓,华光四射,深深的映入崔莞眸中。
阿谨。
崔莞眼底微涩,那曾经依偎在她身旁,百般信赖的孩童,已长成这般风姿卓华,令人倾慕不已的翩翩郎君了啊!
她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欣慰,可随着目光轻移,旋即又生出一股无尽的愕然。
萧谨身后,便是拘押在囚车中的周肃等人,前方三、四辆囚车,各载有一个,后方七、八辆则是三三两两挤了数人,每名囚犯的手脚均带有铁打的镣铐。
崔莞的目光紧紧盯着最后一辆单人囚车,那碗口粗的圆头木料钉成的囚车中,已落了不少菜叶烂果,而缩在一角,蓬头垢面的面容,她竟熟悉不已!
那是一位故人,一位曾令她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将其抽筋扒皮,挫骨扬灰的故人。
☆、第二百九十七章今朝风水轮流转(中)
“曾信。”
原以为,言出二字,必定是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此时此刻,崔莞觉,她心中,无爱,无恨,仿若拭去尘埃的明镜,明澈平静。
上一世她为曾信,焚尽己身,只余下一腔滔天恨意。
可这一世,几经生死,她方渐明,曾信此人,于她而言,已是微不足道。
至于曾信因何会卷入周肃里通外敌一案中,不必细想也知,定是秦四郎所为,不过,以曾信见缝插针,费尽心机往上攀爬的脾性,也未必不是他自投罗网。
崔莞移开眼,不在看那囚车中,被百姓以烂菜烂果,臭蛋泔水又砸又泼,一身污秽难辨真容的曾信,当然,周肃等人亦是如此。
一阵阵激昂的怒骂声讨中,西府军押着囚车渐行渐远,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追随而去,城门前的道路渐渐畅通,只余下满街的狼藉。
嗅及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崔莞看了一眼掩鼻的崔诚,面不改色的返回车厢中,对墨十八道:“走罢。”
陷入里通外敌一事,无论士族还是寒门,皆不会留下这些人,曾氏一族可说是覆灭在即,无需她再花费心思了。
马车再次缓缓移动,行到城门前时,墨十八掏出身上的令牌,在守城侍卫眼前一晃,正欲上前阻拦的侍卫面色微凛,退下放行。
城外不过六、七丈便是营地,马车停稳后,同为男子装扮的碧落已下马,扶着崔莞与崔6氏稳稳落地。
下了马车,崔莞一抬眼,便望见不知何时已立在营地门前的人影。
她直直的望着刘珩,一双清透的眸子中,从容镇定之下,透出一抹无法遮掩的欣喜。
“见过太子殿下。”崔城上前一礼,崔6氏与也随之行礼。
“不必多礼。”刘珩敛回落在崔莞身上的目光,瞥了眼一脸喜色的崔诚与略微拘谨的崔6氏,并未多言,而是唤来墨十三,让他将人先领往早已安排妥当的营帐。
“随我来。”刘珩并未在意频频回头张望的崔6氏,截下崔莞便往营地中间的大帐行去,崔莞自是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