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普莱港夏天的晚风并不凉,徐徐吹过时带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福特了会呆,直到远处有响着警笛声的车辆飞驰而过时,他才抹了一把脸挣扎着坐起身。
——然后就现没有带上兜帽的阿撒托斯蹲在一旁,已经默默地注视他很长时间了。
福特惊地差点一个后仰再把自己后脑勺和地面来一次密切接触,又怔了半天才傻乎乎地问道:“你……您没有杀了我?我还活着?”
这是个蠢问题。
他其实想问的是,自己有没有在昏迷不醒的时候缺胳膊少腿或者被卖掉一个肾?
“你醒了。”阿撒托斯依旧是那种慢吞吞的、显得有点钝感又有点悠然自得的语调,“今天下午你的移动终端接了二十八条通讯请求,有点吵。”
福特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被暴力粉碎的通讯设备,又转过头、用手撑着地面,呆滞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人类终于从掌心下熟悉的触感和清爽的空气中找回了对眼前生的事情的实感。他很少有这样不修边幅的狼狈时候,克制住想要站起身走过去查看自己移动终端的尸骸的冲动之后,福特苦笑了一声问道:“您为什么没有杀我?”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您好像……好像对于这颗星球,对于人类都很宽容。”
这种感觉是很难于对着没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讲述清楚的。
就好比说,当阿撒托斯选择亲自去挡下那颗动能弹的时候,哪怕是做好了同归于尽这种最坏打算的福特也不由得在那一瞬间目瞪口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好像看见了握着手榴弹的人非要去拉弓射箭一样,并不是说弓箭无法解决问题,只是明明有更简单、杀伤力更巨大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伊戈尔冲上来阻止他的时候,福特连抵抗都很消极。
有谁能在看一场又滑稽又仿佛有着悲剧内核的戏剧表演之后还能维持住满腔战意的呢?
多不可思议,一个说不定掌握着瞬间毁掉整颗行星力量的智慧生命,会因为不相干的其他人选择克制。
福特扪心自问——换做是自己能做到吗?
拥有力量的人,自然有能力选择如何去挥霍自己的力量。
最困难的方式在于不去使用它们。
空入宝山而不取,这听上去简直像是无欲无求的圣人。
“你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也要扣下扳机?”阿撒托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反问道,“你根本无法真正伤害到我。”
福特如实回答道:“只是赌一把而已。那一台电磁炮射程远,但是攻击范围有限,我当时所处的距离正好在危险的边界处,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活下来。”
他对面的神明挑起眉。
福特一下子紧张起来,局促不安地往后蹭了蹭。
“我并不想杀死你。”阿撒托斯平缓道,“我不想杀死任何人类,本来你们的善恶观与我毫无关系,但是我觉得你们很有。”
福特迟疑道:“所以……答案是有?”
“没有答案。”阿撒托斯的眼神在星光下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你最大的错处是在用自己的想法来揣度我。但是实际上,天才和蠢货,疯子和智者,罪大恶极的囚徒和拯救世界的圣人,在我眼中毫无区别。我看待你们就如同你们看待手中的珍品,有的人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逐一粉碎来追求快感,而我选择去观赏、并挑出特别的一部分去爱。”
“你觉得,我为伊戈尔和你挡下炮弹是在自我牺牲吗?”
“不……不会,原来如此,我刚才的念头错的离谱。”福特喃喃自语,看着他的神情间竟然隐藏着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畏惧,“牺牲这个词太伟大了,而您只是选择用最保险的方式去呵护一件您眼中的玻璃制品,是这样吗?”
一个人桌上了水晶像掉在了地上,于是他伸出手去接,一不小心擦伤到了手背——这也能算得上是了不起的付出?对于人类而言自然如此,那么对于那些被保护的水晶像呢?
阿撒托斯不置可否,他看上去还有一点苦恼:“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至少了解了自己能够想清楚的那一部分。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么多话,是因为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福特的神经又绷紧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一根弹簧被阿撒托斯捏在触手里愚弄。人类尽量礼貌恭敬地问道:“您请讲。”
“去把这些话说给伊戈尔听。”阿撒托斯略显焦躁地说,“他已经愧疚一整个下午了。快点,随便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从这种又苦又涩的情绪里面走出来。”
“……”福特按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很疼,不是错觉。
他扭曲着脸站起身,临走前不由得回望一眼,阿撒托斯脸上属于人类又不同于人类的五官完整地落入福特眼中。
“您……我现在算是您的信徒?”
不然早就像奥凯西·格里芬一样陷入癫狂了吧?
“不算。”阿撒托斯否认道,“只是给了你一点微小的特权而已。”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口味的零食都有兴品尝的。他默默地想。
今天一定已经付出了整个月份的对话量,真希望接下来的旅程可以稍微省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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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员们私下里讨论说,亚尔普莱港最近爆的闻不占据一个月的版面头条,简直对不起奥凯西·格里芬现在在医院中抢救的那副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