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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远睡魔(第1页)

封后的圣意即将抵达晋北云中郡的前一晚,定襄王府的小郡主姜芙圆正坐在青窗下瞧月亮,神情恹恹的,像一朵安安静静的花儿。

专侍奉小郡主的女使薛小盏推门进来,正看见窗子支起半扇,雀鸟在窗外啾啾,春寒生雾,扑湿了小郡主的眼睫,像在雨中湿了翅膀的蝴蝶。

郡主可真好看啊,就像枣花馍馍,暄软、白净。

薛小盏知道郡主心里气闷,轻轻叹了一息,走上前把窗子掩上,轻声说道,“……可不好开窗,本就魇着,再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小郡主有静气之美,说话的声口也很暄软,闻言指了窗隙里的一线月影给她看。

“我刚才一晃神,竟然瞧见那条紫背金爪的龙,从月亮下飞过去——小盏,他们都说我被魇着了,可我总觉得,它不是坏的。”

小郡主认认真真说话的样子很招人疼,薛小盏往她的脚边坐了,安慰道:“……和尚、道士今日都来瞧过,王爷还说今夜要请瀚海处月族的神将来为您守门,扰梦的邪祟再不走,可要吃苦头了。”

姜芙圆想起梦里的情形,心尖像有雀鸟踩过,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大寒那一日,她去永泰门下瞧火流星,回来的时候,天降大雪,许是冻着了,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也是从高热那一晚开始,小郡主夜夜被梦魇缠身。

梦里,云与雾遮天蔽月,青山若隐若现,她由高天向下急速坠落,惊惧到极点的时候,湖海里忽然跃出一条紫色的龙,将她稳稳接住,缓缓下降至水面。

若只是如此,倒也称不上魇。可那龙接住她之后,便化作人形,将她拥入怀中,游至深处的渊底,同她肌肤相贴,同她唇舌交织,吮吸撷取她的身心。

此后她夜夜梦魇,醒来后便精神不振、时常昏睡,定襄王姜屿和王妃娘子苏盈月心急如焚,先请郎中来医,药石无用之后,又请道士做法、和尚念经,今儿白日里还请了“端公”来驱邪,一日三服汤剂用下去,今日姜芙圆的精神才似乎好了一些。

姜芙圆翻了年才将满十六,羞于将梦里的事向父母如实相告,只说有紫龙缠梦、不得安眠,今夜是除夕,也不知那么多汤药、那么多驱邪的手段,那魇,还来不来。

薛小盏看小郡主蹙眉不语,双颊眼下染了淡淡绯色,只道她又发起热来,拿手为她试了试额温,好在温温热热,方才放下心来。

“小扇代您走姥姥家,回来从永泰门进城,正遇上鬼方军借路云中城,人人都争相去看,整整堵了好几条街,这会儿才进王府,在后厢房卸年礼呢。”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小娘子,听闻外头有新鲜事,就来了兴趣。

“……我都魇糊涂了,不知道小扇几时去的。舅母一向疼我,小堡葡萄、阳高杏脯一准儿塞了不少。”她今日精神刚好些,想吃的心就起来了,说罢了零嘴,又问及鬼方军,“可是云大都护的军队?”

小盏说是,“正是。平乱三年,大寒那日得胜还朝,今儿正好借路咱们云中城。说来也好笑,从前人人都说他们是蛮夷,像青面鬼,可今儿人挤人踩的,全是去看他们的。”

姜芙圆记得那位云大都护。他是瀚海都护府的大都护,因为和爹爹十分要好的缘故,云大都护从前常常到定襄王府来做客,她有时候也会被叫过去喊人,只记得那位云大都护像个巨人一样高大,她要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那有什么好看的,左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无非就是比寻常男儿高大白净些。”

“好看的是云家的少将军们。”薛小盏斩钉截铁地说,“小扇说,云大都护有十三个儿子,各个高大轩峻,今儿在街上她就看见七个,那些孃孃们都瞧疯了,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也不知道挤掉了多少只鞋。”

“这么多儿子啊!”姜芙圆很惊讶,声音悄轻下去,“一个妈生的?”

薛小盏说不是,拼拼凑凑着小扇说给她的八卦,边回忆边说着,“只有顶小的那个是亲生的。您不记得了?三年之前鬼方军还未曾出征时,他还来咱们府上拜会过,王妃娘子要您唤他哥哥,您不称意,就阴阳怪气地喊他‘云家的岗岗’。”

岗岗,是云中土话里的哥哥,这么一说,姜芙圆想起来了。

那时候也是除夕夜,王府正殿里点的烛火不算明亮,姜芙圆一时想不到那人的细致模样,只记得他眼睛生的很好看,个子同样高的吓人,仰头看他时,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颏。

后来阿爹阿娘叫她领他去王府门前瞧旺火,她提溜着会唱歌的小灯笼,发愁自己的猫儿太肥、鸟儿太吵,千鲤池里的金鱼懒洋洋,一路她叽叽喳喳,小灯笼也咿咿呀呀,气氛很是快乐。

除了这些,她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怕火,那时候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偏要捡旺火堆里的木柴恐吓他。

她小时候怎么会那样呢?自大幼稚,锋芒逼人。

姜芙圆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转开了话题,“不提他,只叫杯儿碗儿去永泰门大街捡鞋去,挑挑捡捡凑成双,送到成衣铺子里,明儿一早的压祟钱我也就不发了。”

薛小盏哪里肯依,笑着闹着要郡主收回成命,又说起王爷年年往郡主枕头下放压祟钱,主仆两个都很好奇。

“……六岁那年您换牙,除夕夜王爷就在您枕头下放了一枚玉齿,十二岁郡主欢喜打叶子牌,王爷就给您铸了一套金制的十二仙;前年才好笑,初一早上起来,枕头下空空如也,往窗外一瞧,桂树上挂了金月牙、羊脂玉做的捣药玉兔,还有蓝宝石星星——今日也不知道王爷会有什么新奇的主意。”

“这阵子我被梦魇缠身,阿爹一定会变着法儿为我驱邪,今早上他提示我说,周身紫气,细腰带金,头尖脸小,嘴脸可亲——我猜是紫金葫芦,专收妖怪邪祟。”

主仆两个说着闺阁里的闲话,天色就一点点变暗,晋北的一弯澹月闲绰的躺在武定门大街魁星楼至高点的塔尖上,盛接着鏖岁夜姗姗来迟的雪。

簌簌落雪声里,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再一声尖厉的嘶鸣声过后,一匹毛发金黄的大宛天马,破开雪沫子与雾组成的夜空,马上人引缰急停,天马应声转身,仰蹄而止。

鏖岁夜向来无星,雪再大些,连月亮都要隐去。

马上之人穿风破雾,肩披一身寒气,因雪气侵袭的缘故,此人执缰勒马的手,手指青白修长,掌指关节处微红,似脂玉染了香霭。

他居高临下,整个人藏在阔大的玄青色斗篷里,唯有一双眼睛深静冷峻,向来处那一片巨大的黑暗望去,倏忽举弓张弦,箭枝如流星般连发,一息之后,静夜里发出了簌簌数声,有木板碎裂之声响起。

再近些,黑暗里一辆鎏金官车在箭枝的强劲逼迫下,驶停了。

再看官车的侧壁,七枝箭枝无一遗漏,结结实实地扎在其上,像是刻意为车中人留一丝颜面,故而避开了窗帐。

官车大而轩阔,通身黑如墨染,驾车人身着盔甲,脖粗臂鼓,他回身望过来,一双鹰目凌厉有神,显是练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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