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於來了。」祝辛終於開始抽噎,積攢的恐懼泄洪般傾瀉而出。
他明明不想再相信程林,亞當斯說程林拿自己押注的時候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很多次這確實是程林能做出來的事情,可他在接到程林電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了一線希望,他覺得程林說很快就到是真的會很快就到,他只要再撐一會兒就好,他總會帶自己走的,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他是嚇到了,被酒吧里接連的事故,好幾伙人都在抓他,接到程林電話之後從洗手間翻窗戶出去,順著漆黑的運貨通道跑出酒吧的那段路太黑太長,咬牙等程林來的那段時間也是,太黑太長。
還好程林還是來了。
程林其實沒聽清楚,他就看見祝辛兩片粘滿血的嘴唇上下翻動,然後抱著自己,還在打顫,滿心恐懼,很依賴地靠進來,眼淚也止不住地掉。
緊繃的弦忽然斷開,程林大腦空白,強撐的冷靜消失殆盡,他按著祝辛的後背拍他,腦子裡各種各樣的想法,最後莫名笑出聲,儘管眼眶也在泛紅,但還是忍不住笑。
所有人都要背叛他,都要看他的笑話,可他還有祝辛。
還有他的祝祝。
但是祝辛也想走,他的祝祝也不想留下,也想拋棄他遠走高飛。程林表情又開始扭曲。
誰都有人喜歡,唯獨他……不,還有祝辛。祝辛也沒人喜歡,所以他幹什麼一定要走呢?自己對他還不夠好嗎?怎麼他也想走?憑什麼啊?憑什麼誰都能走?
祝辛就不能留下嗎?
他就不能留下陪自己一起當笑話嗎?
怎麼就不能?
他低下頭吮干祝辛唇上的血,滿懷欣喜地把沒良心的祝辛按倒在水裡,祝辛嗆水了,撲騰出來咳嗽,被腥甜的吻堵住呼吸,程林的樣子有點嚇人,被水流沖乾淨血跡的半面靛青紋身出現在眼前,祝辛下意識抱住。
看,這樣就肯靠過來了。
然後祝辛跟著飛濺的水波沉浮,連天花板都在晃。
太前,祝辛招架不住,連連求饒,讓說什麼就說什麼,讓怎麼求饒就怎麼求饒。
所以幹嘛當好人,幹嘛一次次心軟地放過他?無辜怎麼了,誰不無辜?世上冤死的人多了,各個都有苦,怎麼唯獨祝辛不能吃苦?從前看人家臉色活了那麼多年,他應該很能吃苦才對。
還想往哪兒跑啊?兜兜轉轉遇見,不就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祝祝逍遙快活,要他來陪自己嗎?
所以留下他吧,留下吧。
求你。
他已經一無所有,這麼可憐了。
程林不斷喊祝辛,要他回應。
等藥效退卻的時候他們已經從浴室回到臥室,祝辛身上披著原本懸在客廳展櫃裡的那套戲服,客廳那些玻璃展櫃被砸得一乾二淨,裡面的東西橫七豎八躺了一地,貓狗都躲到外面去了。
深色的床單上滿是血跡,臥室像犯罪現場,那件衣服往身上套的時候祝辛驚恐極了,程林反倒更像是磕了藥的那一個,祝辛不想穿那件死人衣服,也受不了程林過激的行為,在清醒過來之後拼命反抗,就被綁著手腳硬套上去。程林徹底失控。
與此同時,程林嘴裡還在念著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好像總在跟虛空里的誰說話,問那人看到今天的一切高不高興,但是對著祝辛說。
「你怎麼不看我?祝祝?」程林又掐著祝辛的臉,此時此刻,程林愈發像索命的厲鬼,祝辛搖頭求饒,依舊被拖拽著回去,程林滿懷不甘,悽慘又狠厲地質問一心只想推開自己的人:「你還想去哪兒啊?」
誰都能可憐,怎麼就不能可憐可憐他了?還有誰比他更可憐嗎?
「你的濫好心呢,怎麼就不能對我也發作一下了?」祝辛對誰都能濫好心,對誰都能一次次原諒,所以怎麼就不能原諒他一次了?
大家都有苦衷,唯獨他的苦衷祝辛看不見是嗎?是因為誰都能理所當然又無恥地拿著可憐出來宣揚,只有他披了層玩世不恭的皮所以就可以隨便拋棄嗎?
有多需要,他的祝祝看不到嗎?
他抱著祝辛踹過來的腳吻上去,虔誠病態的樣子令人毛骨悚然,終於掙脫開,祝辛含著眼淚用力扇了程林一巴掌,又磕磕絆絆摔下床往門口跑。
再不走,他怕自己就要被程林玩廢,此刻腳步踉蹌已經強撐到了極致。
走到門口,聽到程林的問話,口吻已經不激烈了,只是有些自嘲:「真的不能留下嗎?」
程林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居然也會有低三下四求人可憐的一天。
明明教過祝辛別把真心放在心上,再說這些話,就真成了前後矛盾的大笑話。
簡短的幾個字里有多少絕望或許沒人會了解,正如沒人會覺得他有真心。即便知道可能也不會在意——踐踏真心的人,就算有心又怎麼樣?
太可笑了。任誰聽到他求人大概都會覺得可笑。
祝辛停下腳,餘悸未了,耳中嗡鳴,程林自床頭回眸,沾著血的臉在將明未明的天光下極為瘮人,又仿佛被全世界拋棄般,嘴角嘲弄的弧度看得人很難過。
他心臟咚咚跳個不停,明知道此時此刻程林隨時有可能撲過來繼續欺負自己,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腳離開。
他明明只是為了逃脫這一夜可怕的程林,卻感覺程林是在問更長的時間,明天,他們中間那些縱橫的天塹。自己回答一句的話,就會有人被殺死,祝辛不知道誰會死,他說不出來話,無論是因為心口的酸澀還是程林悽然自嘲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