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出來,細雨未歇,路邊車燈閃爍,祝辛開門上去,后座另一邊坐著終於出現的人,他直直盯著祝辛,祝辛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沒看出來他的腿怎麼樣了。
沒人說話,車子已經很自覺往祝辛的家行駛,車上一直安靜,直到停在樓下,司機下車開門,祝辛下來,沒回頭,而後身後傳來皮鞋落地踩到水潭的聲音。
祝辛回頭,見程林步伐緩慢地跟上,司機把車開走了,他們沉默地上樓,電梯運行途中,程林緩緩靠近另一邊角落的人。
一步,沒有說話。
兩步,沒有反應。
三步,到眼前了。
他小心勾起祝辛的小拇指,沒被躲開。
那天的話沒過有效期,懸起多時的心終於放下,程林終於開口:「很想你。」
電梯叮了一聲,到了,祝辛抽出手回家,身後的人步伐依舊緩慢,偶爾一步錯亂,顯然沒能恢復到很好。
開門前,祝辛停下腳,問:「你要跟我一起住嗎?」
程林問:「可以嗎?」
沒有回音。
程林慢吞吞走過去,樓道里的光緩緩昏暗,走近了,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說:「你不想,我就回去。」
「不想見我的話,我也回去,明天不想見……我就後天再來。」
「……等你想見了我再來。」
祝辛不回頭,程林只能看到祝辛半截脖頸,他低著頭,乾淨的脖頸盡數展露眼前。
祝辛心情不太好。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程林有點想抱他,但不確定他想不想要,所以沒動。
終於,祝辛說話了:
「程林,你覺得你這樣,可憐嗎?」
安靜片刻,夾雜著嘆息與無可奈何:「有一點吧。」
很多點,喜歡人喜歡到這樣,其實很可憐,是他最瞧不起的那種可憐蟲。
「你覺得我可憐?」程林低聲問。
「可憐,但是……」祝辛攥緊拳頭,回頭,面上困惑不解,問程林也問自己:「我沒說過要原諒你。」
「是。」程林心口發空,音調也發空。
「可是……」幾息之間,祝辛抬眸看他,仍舊不解:「所以為什麼呢?我明明沒有原諒你。」
明明想好了,說好了,也沒有搖擺,但是莫名其妙,他們又住到了隔壁,他們又面對面,又繞回原地。
為什麼?祝辛問程林為什麼,困惑很真實。程林知道是為什麼,然而其實祝辛也知道。
好美滿啊,旁人都好美滿。
祝辛眼底微紅,不甘心自己就這樣答應,又實在疲憊,沒精力再跟自己周旋,只好迫於無奈地挑明:「程林……不是因為你可憐,是因為我可憐。」
怎麼偏偏還要被程林抓住?怎麼偏偏還要被他微末間的用心觸動?
是因為什麼?
不是被他的可憐卑微打動,不是因為他有多可憐,不是因為程林可憐,是因為祝辛可憐。
偏偏害他最深的人最懂他,最明白他柔軟處,最懂怎麼傷他,最了解怎麼愛他。
他想,自己未必一定要有人陪,可程林又無處不在。他不止在微末處愛,還鍥而不捨,就這樣點點滴滴滲入角落,叫人無可奈何,割捨不下又不甘心就這麼放過他。
「不可憐。」克制半天不敢越界,到此刻,程林終於忍不住圈緊祝辛,用力抱他,否認祝辛的話:「一點都不可憐,祝辛,你有我的喜歡,我有很多喜歡,很多愛,你隨便取走,隨便揮霍,隨便踐踏,祝辛,一點都不可憐,你是最好的人……」
最好的祝辛,他的祝祝。沒別的人喜歡又如何,有很多人喜歡又如何?
他從前惡劣地希望別再有別的人喜歡祝辛,最好祝辛被全世界拋棄,如今覺得祝辛應該被全世界愛著,雖然沒有,但那又怎麼樣?
缺什麼了?
好在如今祝辛終於敢開口言明,也算是長進——有些傷其實只有癒合了才能提,譬如敏感自卑,譬如自我看低,譬如極度缺愛,從前不敢說,因為說出來就是弱點,而今敢說,因為已經不再是弱點。
祝辛不再害怕失去誰的愛,該他程林害怕了——若他有丁點不好,就會被一點不猶豫地拋棄。旁人之愛對祝辛成了真真實實的調味品,並非必須,可祝辛卻是程林的必需品,失去就窒息。
第85章愛和恨是差很多的東西
是夜,貓狗在門後彼此困惑地相望,聽門外細細簌簌的說話聲,大帥激動半天,門外的人卻總也不進來。屋裡撲騰抓門的聲音傳來,門外有一個虧欠已久所以比較漫長的擁抱。
程林很用力地抱著祝辛,既覺得終於,祝辛肯鬆口,又為祝辛的自我征伐心酸。
祝辛這個人一向都彆扭至極矛盾至極,於親密關係這件事上總是一邊說著恩斷義絕一邊又忍不住仁慈,對那些傷害他拋棄他的人也還懷有憐憫之心,為了恩仇兩訖將自我流放說成解脫,然而他的仁慈善良好說話在程林這裡又是不存在的。他對程林一向苛刻挑剔,程林深有體會。
他始終記得很久之前的祝辛,他們剛遇到那時候,祝辛還是柔軟的,刺也是柔軟的,但是很努力地豎起刺對著複雜的世界無知覺地表演一種毫無震懾力的防備,只想讓人團在手裡揉一揉,好驗證他是不是有猜測中那麼柔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