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玻璃墙之外的男人,他身形高瘦,鬓斑白,五官深刻,胡子拉碴,看起来忧郁又颓废,典型的失意中年人的形象。
但她还是能从对方的眉梢眼角看出蓄意隐藏的阴鸷的锋利,他一定是个习惯压抑和掩饰自己的人。
哪怕如今已经不需要,但他已经无法矫正这个习以为常的行为模式了。
盈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他,可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是你啊。”少女眉眼舒展,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春日初阳般的笑颜,“长得倒是不错,难怪她会看上你。”
谢城显然被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给惊到了,尽管在申请这一次探望之前,钟云从就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原话是这样的——“嗯……盈盈她……跟一般的小姑娘不太一样,她是个矛盾体,有些方面早慧的可怕,有些方面又幼稚的可怕……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总之,”钟云从又添了一句,“你别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行了。”
谢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连她母亲,若不是钟云从当初在他耳边提起,他也想不起曾经还有过这么个女人。
他跟苗林芝那一段完全是个偶然,那时候“孤岛”封闭不久,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之中,“生命之树”计划进行的如火如荼,包括治管局在内的许多人都卷了进去。
除了完成任务之外,他不能否认也有找乐子消遣的心思,他知道这样挺龌龊,但他从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且那会儿只觉得看不到未来,活的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怎么堕落怎么来。
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荒唐的厉害。
其实谢城记不太清楚苗林芝的模样了,只记得是个怯生生的年轻姑娘,求他放她出去的时候,哭的楚楚可怜的,他被她的眼泪弄的有点不耐烦,也觉着不是什么大事,就应了下来。
后来他请了好友宗正则帮忙,他早就看不惯这件事,两个人一合计,还真悄悄地放了一批女人出去,其中就包括苗林芝。
那之后,那个女人就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停留过,他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而他怎么都想不到,她居然有了个孩子。
还完美地遗传了他的异能。
谢城恍惚了一会儿,又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怎么样?我长得像她吗?”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盈盈果然是个精明的女孩,察言观色的功夫很不错,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笑了起来:“哦,是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没关系,你看着我就知道了……我跟妈妈长得很像。”
谢城默然。
在知道盈盈的存在之后,他就已经把她的那桩案件的前因后果了解的清清楚楚了,钟云从参与过那个案子的处理,要了解情况很方便。
他当然也知道,苗林芝是怎么死的。
现在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提起故去的母亲,又联想起钟苏二人对她的评语,他心情相当复杂。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她,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喂,你都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盈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应,觉得有些无趣,她双手撑着下巴,嘟着嘴吹着自己的刘海玩,“该不会看我几眼就走吧……据我所知,要到这个监狱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谢城被这个小姑娘的精明搞的有点无奈,加上身份尴尬,他真的头痛,不知道该怎样和她打交道,而盈盈显然看穿了这一点,冲着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小狐狸一样,不像他,那像苗林芝吗?谢城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苗林芝,然后也否决了这个猜测。
他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几眼。
她在这个监狱里已经被关了过五年,就年龄而言,也算个妙龄少女了,可外表是一点看不出来,可能是在这个长期缺少阳光的地下监狱关久了,她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几近透明,日光灯下,几乎能看见皮层下的青蓝色血管。加上营养不良,她也没怎么长高,还是一副瘦弱的身形。
这几年来,张既白都在潜心研究“破茧”的解药,据说其他服用过“破茧”的人都没能熬过来,只有盈盈生命力顽强,于是张既白经常拿她试药。
变成小白鼠对盈盈来说算是有利有弊,张既白的药虽然没法根除“破茧”,但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溃烂的症状,皮肤状况因此改善了许多;当然副作用也有,她的一条腿在大剂量服药之后,肌肉逐渐萎缩麻痹,到了现在,已经不怎么能动弹了。
盈盈最初的时候,杀了张既白的心都有,可一关关五年,再强烈的怨恨也有些麻木了。
反正也出不去,这条腿是好是坏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念头也偶尔会在她脑海里浮现,让她一天比一天绝望。
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
她继续托着腮,歪着头瞧着谢城:“真没有话说?那你早点走吧,我困了,要睡了。”
谢城窘迫地干咳一声,终于僵硬地出声:“你今年,多大了?”
盈盈出一声嘲笑:“你还真是把我妈忘得够彻底啊?连多少年前遇上她都不记得了?”
谢城当然她今年几岁,用这个问题当开场白,是因为他实在不善言辞想不到别的了,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他沉默片刻,低声开口:“是我对不起她。”
“对不起什么呢?”盈盈又笑了,“看你把她忘的这么一干二净的,就知道当年也没什么感情吧?说不定只是春风一度?结果就有了我这么个孽种,想必你们都愿意……”
“盈盈,”谢城皱着眉打断她,“不要这样随意揣测别人,也不要……”这样妄自菲薄。
面对着少女讥诮的眼神,后半句话他说不下去了,索性跳过:“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之后,我很震惊,也很抱歉。”
“抱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