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没办法告诉西尔维,后者也不能理解。
而每天这些不适如同慢性病折磨着道里安时,他都会更加怀念过去,怀念自己在6地,在研究所的生活,至少在那里有医生,他能得到治疗。
“呜……”
人鱼出小声的哀鸣,他不安地望着道里安,也许在道歉,或者试图和好什么的,可道里安不想再像往常那样装作什么也没生一样配合他了,他垂下头,转身独自走回了洞穴。
这一天晚上,人鱼没有返回道里安身边休息,但也没有离开,他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叫道里安知道他睡在了洞穴外。
可道里安宁愿西尔维对他脾气,回到大海里去,这样他就有理由继续自己的坚持。
道里安的心在尖叫着抽痛,他知道自己有些过分,西尔维从来都不想伤害他,这是物种之间的鸿沟,他们只是缺乏沟通,可道里安自虐一般固执地不肯低头,哪怕他难过得想要落泪。
这一夜道里安几乎没怎么睡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撕扯着他,而当他在第二天清晨走出洞穴,看见守在洞口的人鱼时,他终于妥协了。
整整一夜,西尔维没有离开洞口半步,凛冽的海风一刻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皮肤,掠夺水分,人鱼用于保护皮肤的粘液失效了,干巴巴地贴在皮肤上,一块又一块,像给人鱼身上裹了一层难看的茧。而他那条长尾巴更是完全失去了光泽,变得灰扑扑的,上面沾满了灰尘和碎石块。
可西尔维对此毫不在意,他只关注道里安,在道里安走出洞穴的那一刻,他立刻用尾巴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可又不敢靠近,只可怜又委屈地看着道里安,渴求他的怜悯。
罪恶感在此时攀升至顶峰,道里安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痛恨自己,他立刻冲上去抱住了西尔维,抚摸他皱巴巴的干燥背鳍,内心无比悔恨。
“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昨天不该说那样的话,我真是该死,你快点回去海里。”
人鱼哼鸣着向道里安索要了一个吻,一副不愿意离开他的样子,于是道里安只好陪着他来到岸边,握着他的手蹼将他送进大海。
为了让人鱼有安全感,道里安还主动将双腿伸进海水里。
清晨的海水冷得有些刺骨,但当他习惯这种温度以后,骨头缝里那种蚂蚁啃咬一般的痛痒减轻了许多。
可肺痛就是另一回事了。
道里安裹紧了自己干硬得像块纸板似的睡袍,这衣服在海水和海风的双重侵蚀下,完全失去了保暖的作用,而实验服还要更糟糕一些。
道里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只希望在死亡真正降临前,他能不要遭受太多痛苦,至少不要给西尔维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但或许已经来不及,道里安过了快两周茹毛饮血的日子,他的头蓬乱毛躁,皮肤也因为长时间被海风和太阳烤制而变得干裂粗糙,好在道里安天生体毛稀少,这十二天里没有长出多少胡须。
道里安从海面的倒影打量着此刻的自己,那扭曲晃动的人影跟“英俊”这个词可完全搭不上边了,也许再过几天西尔维就会对他完全失去兴趣也说不定……
西尔维的身影逐渐浮出水面,道里安清空了大脑里的消极想法,他依然凭借着肌肉记忆,给了爱人一个甜蜜的吻,并伴着一个温和的微笑。
就这样,道里安和西尔维在孤岛上又度过了平静的一天。
道里安预感自己活不了太久,于是用尽全力满足西尔维的所有要求,即便他因为在海水里和西尔维大干一场后,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整晚。
可如同所有故事的转折,安宁总是序章,所有已知的零件故障都没能阻挡命运的巨轮朝着主角预想的方向前进。
直到。
直到一片落叶惊醒了一块小小的水洼,涟漪荡漾开来,吓走了停歇在野花上的一朵蝴蝶,它展翅,掀起一阵微风。
第十三天的中午,道里安坐在礁石上欣赏西尔维跳舞的那时候,看见了天空中的一个黑点。
在遥远的天际,在那纯粹的,洁净的,蓝色的天幕上,有个极小的黑点正在缓缓靠近。
道里安猛地站起身,他因为腿软而踉跄了几步,但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个黑点。
正常情况下你很难注意到头顶的那一点变化,它可以是飞虫,可以是海鸟,甚至大概率是眼花。道里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睛可以捕捉到那么远距离的物体,他屏息静静等待着,等那黑点出现清晰的轮廓,在天边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后又逐渐远去。
“道里安?”西尔维担忧地站在道里安身边,询问他生了什么。
道里安没有理会他,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血液沸腾着在他的身体里穿梭,有什么东西在道里安的体内复活了,是复燃的余烬,是抽芽的枯木,是希望的尸骸从墓穴里爬了出来。
那是一架飞机。
一架庞大的,嗡鸣的,拖着长长尾迹的人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