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曾在日记里多次提到过他,对他的评价全都是积极的:可靠,冷静,医术高……道里安由此对他印象深刻。
而现在,这名曾医治过约翰的老医生成为了道里安的主治医师。
一种时空交错的奇异感让道里安产生了少许的惊叹,可不知道为什么,道里安总是无法对他放下戒心,即便罗伯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和蔼,像个会纵容孙辈在客厅里用水枪打水仗的好脾气祖父。
也许他只是没办法应对陌生人的热情。
道里安这样想着,他有些尴尬地躺回了床上,向罗伯特询问自己的病情:“我还需要在这间病房待多久?”
“我不确定,孩子,你在海水里浸泡得太久了,一些新型病毒感染了你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后遗症,比如失忆,肺部和腿部的疼痛,我恐怕我们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找出治疗方法。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目前这些病毒不会危及你的生命,并且我们在药里添加了少量止痛药,保证你至少能睡个好觉……”
罗伯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猫眼石似的绿眸子一直盯着道里安,他的声音柔和平缓,充满了安抚意味,本该令病人觉得放松,可道里安却在他靠近的那一刻紧绷起全身的肌肉,莫名的,道里安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某种隐秘的狂热,仿佛自己是一只奇特的新物种……
道里安就这么在病房里躺了一周€€€€因为双腿的不适,他永远不能习惯那种双脚仿佛踩在刀尖上的刺痛。
罗伯特会在每天早上来看望他,其他时候,比如中午和晚上,则会有另外的几名医生给道里安做身体检查,记录数据,询问他的感受。他们带着口罩,面无表情却又无比专注地记录着道里安的每一项身体数值,以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道里安是他们正在研究的实验体。
道里安在强迫自己理解这一点,毕竟他感染的是前所未有的新型病毒,从某种角度来说,此刻的他与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没有区别。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是为了人类医学的进步,他都必须得做出点牺牲。
在这间纯白色的病房里,道里安唯一的消遣就是看新闻。
道里安重新获得了一个新的个人终端,通过数据迁移,他找回了大多数的信息,当然不包括研究所的那部分保密内容,而鉴于道里安曾经的五年都在研究所里度过,他的个人终端也没有为他留下多少对过去的提示。
为了填补消失的记忆,道里安查阅了不少近几年的新闻,他惊讶地现海平面竟然已经完全没过了末日戟的戟尖,人们在恐慌里哀嚎了一阵子后,视线立刻就被更新鲜的消息拉走了,比如海神教集体跳海,天台难民不幸坠楼……如今道里安再去搜索相关讨论时,公共平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这个了,就像曾经的玛雅末日预言,人们淡忘了它,甚至开始痛斥起末日戟曾带给世人无意义的恐慌:
【拜托,海水不过是吞掉了一座雕塑,一个世纪前建立的老古董,仅此而已,要知道我们可是比3oo年前少了6o%的6地!】
而最近吸引去世人目光的则是不明海洋生物袭击事件,据报道称,海洋里不少“水文气象站”都遭到了破坏。
人们都在猜测那些海怪疯的理由,有人说是海洋里的核废料弄坏了它们的脑子。
而道里安作为这场袭击事件的亲历者,由于丢失了重要的部分记忆,除了知道那些“水文气象站”其实是海洋研究所外,并不比其他局外人了解更多内情。
但正是这件事令他在失忆的虚幻中获得了无比坚硬的沉痛感€€€€他的终端联系列表里有数不清的灰色头像和异常提示,其中包括道里安的好友大卫和阿刻索夫人。
终端里的个人账号伴随着一个人的一生,即便终端设备丢失,其中的数据也可以在新设备中找回,但如果一个人的头像显示灰色,则代表ta已经死亡,而异常提示则表示对方过一个月没有使用终端账号€€€€在如今你甚至可以用终端控制电动牙刷的智能时代中,这几乎等同于宣告对方失踪或重伤。
就因为那场可怕的海洋生物袭击事件。
道里安对列表里的大部分名字都感到陌生,他不记得自己如何认识了他们,关系又是否融洽,当那些名字再一次进入道里安大脑中的记忆区时,它们已经被裹尸布缠了个密不透风。
另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是,道里安和伊万诺娃的通话。
道里安在获得终端的第一件事便是向母亲去了通话请求,尽管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并不亲密也算不上融洽,伊万诺娃甚至并不关心他的死活,但道里安习惯这么做。
在对方接受通讯请求之前,道里安已经做好了获得冷遇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地,道里安头一次收获了母亲热切的问候。
“哦上帝啊,我真高兴你没事,你不知道我看见那则新闻的时候有多么害怕……哦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
道里安直到通讯结束也没能从震惊里恢复,他检查了刚才的通讯记录€€€€他没有找错联系人,刚才那则通话的确是伊万诺娃的声音,但语气和腔调则像变了个人似的,道里安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关心自己。
大概是因为这次道里安的经历格外凶险?
道里安不确信是否所有的失忆者都像自己一般缺乏安全感,于他而言,世界在瞬息间颠倒,变成了道里安全然陌生的模样。
或许身体的不适加重了精神的无助,他变得脆弱敏感,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怪极了。
频繁的体检,抽血和问诊。
疼痛的身体器官。
举止怪异的医生和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