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放下酒壶,青笠捧了个装着醒酒石的錾漆小匣过来。
宣明珠笑说我没醉,“巴巴地拿了这个来笑话谁呢?”
青笠迟疑了一下,打开匣,见那玄底锦缎上头,齐整整码着几块寒水紫晶。
这样剔透的水精,单一件便非凡品,何况是精雕细琢的一大匣子。拿这样的珍品来压舌,和长公主砸银子听响有得一拼。
青笠说此物是有人送来给长公主的,她不好应对,宣明珠听了,心中便有几分形影。
顺着青笠的目光瞥下窗棂,彩锦飘荡的牌楼底下,果然站着个整冠修襕的人。
有那荫凉处不避,偏立在正阳底下,是为了对准窗扇口,让她一转头就能看见他。
宣明珠收回眸子,意兴阑珊地掂起一枚紫水晶。
触肌冰凉,怎么着也当值百金。
一瓣檀唇漾出旖旎的颜色,她随手弹到吟曲的小伶儿怀里:“赏你了。浃年过来,斟酒。”
“嗳。”
张浃年是个机灵的,柔声答应,特意跽坐于公主身后方,青玉案的柳衫将窗子挡住大半。
素手斟酒,举杯齐眉,眼波迢递,脉脉含情。
他可是半分都没违背梅大人的话啊,他让他安分守己——这世上,哪还有比听主子话更安分的呢。
牌楼底下,目睹这一幕的梅鹤庭狠掐掌心。
热汗透出他的交领白衫,将公服的襟领沁深一片,像一团明晃晃的靶子。
弓是乐坊二楼那道半遮的影,利箭无形,尽数钻心。
姜瑾在后头,见公子泛霜的唇抿紧牙关,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蛟游浅滩的困顿。
他婆娑着手里的人参盒子心想,出师不捷。
官场上的事,公子向来游刃有余,可这情场上头,却是折戟带沉沙的。
从前他何曾不劝公子对长公主多用些心意,公子却说公主殿下坐拥宝库,什么珍玩珠宝都不缺,把心意通通用在了以诗赠情上头。
是,那些词章他得幸拜读过,江左第一公子的手不消说,浓烈都藏在隽永里,可惜一年就过一个七夕、一个上元,再但愿人长久的,不也是两张纸吗?
如今,不再含蓄了,可长公主也不回头了。
风水轮流转。
汗珠顺着梅鹤庭刀裁般的墨鬓滚落,从前那么个讲究人,此刻惘如未觉,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菱窗里翻出的绿袖。
以及衣袂遮住的那抹倩影。
望眼欲穿。
楼底下的人,楼上人都看见了。杨珂芝喝了两杯酒,想到此人第一次踏足宜春乐坊的情形,感叹了一句,“这个梅大人啊。”
从不踏足风月坊的大理寺少卿,穿着一身官服守在门外枯等长公主。
这么明晃晃的,是昭告天下,他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