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儿见状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梅大人做甚……”
她话音还未落,梅长生看她一眼,“姑娘问得好,你们便是这么当差的,连主子的小日子也记不得?”
澄儿闻言一怔,算算殿下来葵水的日子并未到,但看殿下神态,可不就是月事犯疼时的症状么。宣明珠本已疼得没力气与他计较,这时实在忍不住,幽幽道:
“梅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梅长生听见这虚弱的语声,便蹙了眉,愀然低头,唇角几乎掠过她的鬓,状似亲慰,“殿下莫语,歇歇力气。臣知逾越,之后请殿下治罪。”
宣明珠轻哼一声,嘴上说着逾越,也没见他改,若不是小腹绞疼得历害,她非成全梅鹤庭治他一罪不可。
可这会儿难受,她不愿再折腾一道,只想快快躺平。
梅长生在她小日子时抱她的手法是练出来的,双臂小心擎力,不让腰腹部悬空抻坠,进门后轻轻放她到床铺上,而后习惯性卷起袖要为她按跷。
“梅鹤庭。”宣明珠缓过一口气,目光静静地看他,“可以了。”
刚成亲那几年,她有月事不调的毛病,梅鹤庭晚间便为她按摩腰上穴道,缓解疼痛。
说起来,一开始时她只是想拿这一宗做借口,同不爱笑的小郎君撒娇,让他多哄哄自己。就像学刺绣扎了手指头,舍不得擦血,反而捧着那指尖上的血珠儿递到他跟前,誓要让他亲自吮去才开心。
只是她没想到,梅鹤庭不会哄人,却特意为这事去问了太医,学习认穴为她按摩。
一回生二回熟,一次次地改进成她最适应的力道。
只不过每一次按摩时,他都面沉似水,似有不豫。有一回她实在疼得想吵架,便负气对他道,“你既然不耐烦,也不必做这水磨功夫装样,我不见得就疼死了!”
他听后默默受之,半晌闷声道,“对不起,殿下这样遭罪,都怪臣不好。”
宣明珠转怒为奇,问怎么就怪他了。梅鹤庭开始时百般不说,后来经不住她问,才嗫嗫嚅嚅地吐露,原来,他那时以为她月事疼痛,是由于自己行事频繁造成的。
那天宣明珠直接笑出了眼泪。
把正在自责的小探花笑得不知所措,明白过来后,又丢丑得无地自容。
可是那个生涩害羞的小郎君,她永远也找不回了。
就像按跷的手法,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探索,可以熟能生巧,然而最开始时那种无意戳到她腰窝痒肉、或不小心用力留下淤青的真诚的笨拙,是再也不复存在了。
这个人暖的时候的确很暖,冷的时候,也真的让人寒心。
她亦早已不是从前的宣明珠了,不会再傻傻地掏心掏肺,再被什么人的情绪牵动得患得患失。
梅长生听见这声连名带姓的唤,一头热的心情被那副清冷噪音兜头浇灭。
他顿了顿,神情沉静下来,起身退后,扣起无法为她解忧的指节,“臣……”
“你失仪,这说辞近日来已不是第一次了。君子不二过,梅大人要仔细。”宣明珠冷淡地说完这两句,便躺在枕上白眼望天。
适时医姆过来,泓儿也端了热水来要为公主换衣,请梅长生出去。梅长生望了眼宣明珠淡无血色的唇瓣,默无一言,却行而出。
出门后他未逗留,返回了方才遇见宣明珠的地方。
那壶菊花凉茶还放在阑台的小茶桌上。
梅长生拿起宣明珠用过的那只空杯,放在鼻下嗅动气味,目光倏尔一黯。
又掀开那瓷壶的盖子,见茶饮将及见底,他脸上静如平湖的神色终于崩不住,流露出成丝成缕的内疚,一如那把哥窑瓷壶上布满的破碎冰纹。
她至少喝了三盌茶。
凉茶性寒,唯一的用处便是消火。
而秋末季节,有何火气要消?
无非是为了那梦。
宣明珠以为那是她的梦,因此困惑纠结,所以才会饮凉茶,才会遭这份罪。
梅长生手中的杯子几乎被生生捏碎——他又一次,伤到了她。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已经十分克制了,可任白日再如何清醒,也左右不了自己晚上做什么梦。
——那个不叫执着,叫没心肝。
——梅长生,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
法染的话突如魔音贯彻他的耳际,男子心口霍然一绞,踉步扶住栏杆。
一样的么……法染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故意不告诉宣明珠误诊之事,难道他也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枉顾她的一切心情?
可如果听从她的心意,他何尝不知,大长公主如今对待梅长生唯一的观感便是君臣分明,各走各路。那样的话,他就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光是想想那种滋味,都会活活的熬死他。
向左,是死路一条,向右,是一条死路。
心潮狂绞,男人就那样撑栏立着。不知过去多久,梅长生深吸一口气,掩面失笑一声,如溢哭腔。
不,法染说得不对,没心肝,他就不会这么疼了。
*
“殿下,奴婢有一句多嘴的话。”
客舱里,澄儿灌了个汤婆子,渥在殿下冰凉的小腹上,而后觑着殿下的脸色道,“奴婢觉着梅大人的行径有些不妥。”
“澄儿。”泓儿忙唤阻她一声。
公主殿下和梅氏之间的事,一向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话语间的禁忌,连崔嬷嬷也不在公主面前多嘴多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