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灯火下,男子白衣如玉,失了冠带的墨披散于后背,平添一丝不羁。
此人一贯如此,江左梅长生无论立身何地,都削不去那身从容风度,仅一个背景,也让人觉得可以信赖。
仿佛方才那个摁着她、迫她给他一个交代的孟浪子不是他。
宣明珠忽然便灰心。
她曾用七年的时间,用心揣摩他的性情与喜好,可如今他略换一样式,她便完全猜忖不透他的心思了。
梅长生昂头面对机簧墙磨蹭了一会儿,察觉身后久久没动静,回头,见女子神情落寞,他锋俊的剑眉跟着揪起。
“殿下怎么了?”他赶忙回到宣明珠身边,“害怕么,别担心,有臣陪着你,只要再给臣点时间……”
“梅大人。”
宣明珠静静的打断他,“我知道你很聪明,你若成心算计我,我怎么都逃不过。可是,你觉得,这样有何意思?”
梅长生愣了一下子,眼中的星光淡淡黯下去。
他没有说话,在她面前俯,蹲下身,端起小几上的烛台放在旁边地面,脱下外衫折了几折,垫在几案上,“殿下且坐下歇歇。”
那双绣鞋在他眼皮子底下蹭动了一下,向后头退,是拒绝之意。
尖巧的莲尖,隐约勾勒出脚趾可爱的形状,镶在上头的珠子信信一晃,便招来万千蚂蚁啃噬梅长生的心腔。
他喉结滚动,眼底赤黑的光芒一闪而过,情不自禁伸手握住那只染着她体温的绣鞋,指腹连带着,轻轻摩挲她纤巧的脚踝。
没意思么。
可除非如此,我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让你听一听我的心里话了。
毕竟你会为了一个言淮,义无反顾地撇下我而去啊。
殿下。
宣明珠双目圆睁,浑身血液一瞬往悸跳的心口倒灌,小腿不过血,一个软便坐在了他的衣上。
从无人这样把玩过她的脚。
她甚至不敢再提脚踹他——这个人的疯劲竟还没过去。
之前在他屋里时尚且临着院,外头还有她的人,可此时再起纷争,她往哪躲去?
不知哪里痒,甚至让她想要轻哦一声。何曾这样儿过呢?她羞耻地忍住那种不适,曲肘撑住后头的砖墙,嗓音不自知染上几分哑媚,“好……我坐下了,有话好好说。你别碰我。”
你别碰我。
不过四个字,对于此时的梅长生来说,却无异一种强烈的刺激。
可他,不能不遵她的令——想吃她,又不想勉强她,是叼了美人回巢却不知拿她如何是好的兽,刹那被逼红眼眶。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五根爪尖进退维谷地一紧,再一松,还是抖着齿松开了她。
可兽不能不为自己辩解,即使对方听不懂他的言语,他也有一腔嘶吼急需宣泄。
他双膝都结实地跪在了地上,肩背崩出一道遒劲而克制的线条,前倾,下巴堪堪贴上她的膝襕,两手肌肉紧崩的手臂撑住矮几。他听她的话,不碰她,那姿势便如一条隐忍不的狼狗想攀抱住主人的双腿,又怕被主人嫌弃,红着眼乞怜。
“除非殿下杀了我,我这颗心,认主了,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宣明珠睫梢簌簌。
她眼看着这个男人将自己的尊严剥得一丝不剩,送到她脚下随她践踏踩玩,可剔除了衣冠楚楚的梅鹤庭,并不显得贱弱如泥,他身上那股子不讲理的强势,比之前更摄人心魂。
这是个什么人呐!宣明珠几乎不能自持,身下的人还在哑着嗓子一遍遍唤:“殿下,殿下。”
他是低着头的,那些话吐露出的热气,便透过夹絮的锦缎尽数氲在她腿上。
他是一根头丝都没碰她,只不过挺的鼻尖正对她腿心,相隔,不过一层遮羞布而已。
真是再糟糕也没有的情景了,宣明珠活了二十五年,连想都想象不到会被一个人磋磨至此。除却惧怒,脸竟烫,她慢慢伸出一根指,试探地抵在他肩上,希图推开他:
“你冷静……梅鹤庭,记得么,我们分开了,回不到过去了。且你将入内,我们不可能再在一起。”
梅长生不动,缓缓抬起头,两只眼睛从水里浸出一样的红,笑着,“臣记得,不是分开,是殿下休了臣。休得好。臣不想回到过去,臣白天对殿下说了,我们重头开始,殿下将臣当成一个全的人,不念过去了,可好?”
他咬死不再提过去,不是为了回避自己的错误,而是不能让公主将那七年结成的痂再揭起来,再伤一回。
他要呵护她无忧无虑,从此刻开始。
“臣不求殿下再对臣动心,只求殿下容许臣靠近,从今往后,皆由臣追逐殿下,守着殿下。”
“臣知殿下颜面为重,已休的驸马,殿下断无捡回来的道理——没关系,臣不求名分,殿下大可将臣当作面之一,便不妨臣入内,我都可以的……”
他咻咻的喘息声像个吃不着糖的孩子,光想想,就觉得含了一眼泡的金豆子。
可当他凝眸看她时,偏是无泪,只管温润地笑,一如过去她永远骄阳似火地对他粲笑。他接着说:
“但我会比他们都努力,都乖,都好,好到让殿下再也想不起别人。
“殿下试一试,没有损失的,只管试一试,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