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鹤庭……找不到她,当真会哭吗?
女子揽护着小妹妹的肩膀,心思不知为何又转到那个逼真的梦境上去,唇角在无人看到的夜里时而弯起,时而撇下,心情时而酸甜,时而急切。
小别一日而已,心绪与早上同他分别时大有不同。
要是早知道会出这档子事,她该在那时明白的告诉他:本宫回京以后呀,依旧乐意召你梅大人来陪驾,为何?谁让梅爱卿你侍奉勤勉颇得本宫欢心呢。
女子眉眼不觉弯弯。
她有些,想他了。
心里念着一个人,夜色纵使再黑也不觉得害怕了。山中无辰光,不计时过几许,一阵阵呼唤传来,火光随即大亮。
宣明珠喟出一口气,对崔问露出笑容:“看,这不是来了吗。”
径先执火奔到近前的是梅豫,这却有些出乎宣明珠意料。
梅豫急切地喊了声娘,连声问她伤着没有。宣明珠往他身后找了找,没找见心里想的人,倒也不觉失望,看着火光下的半大孩子瞪眼,“谁让你来的,这山里有野熊你不知道!”
梅豫道:“是父亲命孩儿带人来接娘,娘别骂我了,您平安比什么都强。”
宣明珠思绪仿佛被轻挫了一下,一种没着没落的怪异浮上心头。
“他,是如何说的?”
梅豫哦了声道:“父亲说,从山崖下向西行百余步,遇冬樟树转左,再行一里余,遇涧过涧,沿水直向下行,母亲便在这里。”
说来他也大感奇特,真不知父亲是怎么心有灵犀知道的,转眼看见倚在树下的梅眉山,“啊,二姑姑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宣明珠目光滞滞地立在那里。
这番话,与她方才做梦时的话一般无二。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煌煌火光下,她心中的甜蜜盼望,瞬间被一兜冰水浇灭。
有什么人将一件暖裘当心裹在公主殿下身上,她思绪纷杂,只觉冷。
轿辇抬不进溪涧,宣明珠拒绝了迎宵背她的请求,令人好生背着眉山和崔问,深一脚浅一脚被侍卫队簇拥着走出山谷。
路上她问梅豫,半个时辰前梅鹤庭在哪。
梅豫回说父亲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不知做什么,只是一出来便说出了母亲的下落。他见母亲安然无恙实在高兴,哈哈一声:“大抵父亲扶乩了吧。”
宣明珠跟着笑了。
她霍然想明白了,为何那天晚上梅鹤庭用腰带绑住她时,她会感到异样——她在船上做过的梦里,他使过一模一样的手法,可她当时理应不知道,却梦到了。
毓华山下的道路,两列燃烧的火把如两条长龙绵延排开。梅长生等在山脚的亭里,每一刻都是煎熬。
身形颀秀却不知为何有些萎靡的男子身披一件孱白的狐裘衣,薄唇被火光映上几点金光。
终于见她被搀扶而出,他目光骤亮,步履凌乱地上前道,“醋醋,你还好吗,可有没有伤着?”
宣明珠避开了他的手。
梅长生略顿一下,抬起眼,看见她同样轻抬的眼眸里一片空洞。
“你可有话对我说吗?”
敏慧如梅长生,只听这句话的语气,便掌不住后退一步,反手扳住冰冷的亭柱。
沉默半晌,他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去说。”
“好。”
这是他们时隔一日再重逢后,唯一交谈的三句话。
第9o章扬州梦
下雪了。
扬州入十月以来的第二场雪,多少年没有过的气候,反常得有些妖气。
东长街梅氏的百年老宅府门洞开,灯火通明,迎接被找回的大长公主。宣明珠身拥鹔鹴裘入门,氅领水华锦朱的风毛遮住她的下颔,那张脸便只有半掌小巧。
鬓髻微松,蛾眉细弯却有锋,眉下长睫扫向影壁前躬身肃立的众人。
没有落什么,她先嘱咐将梅眉山抬回房中,简明地向等候的郎中道她伤在何处,身子有烧未退,令人尽心医治。
“本宫无事,都不必惊惶。”她对立身最前的梅父道,“今日之险我只追究祸,不连坐,陛下那里自有我去回禀。眼下的阵仗可撤了,为梅氏计,还是不必闹得满城风声。梅老爷以为如何?”
梅父深揖:“草民代阖族感念殿下宽宏,荷罪逆人已拿获,必给殿下一个交代。”
宣明珠点头,她回来的路上已听人报了梅氏祠堂生的事,同时她也得知,她带上山的侍卫都尽数找回。
几乎有半数人都与山兽有正面搏斗,伤情很是不轻,尤其那名以身引走黑熊的侍卫受伤最重,肠腹都被熊爪剖开了,多亏他逃的路线中现有一处狭缝可容一人通过的岩谷,闪身躲进去才侥幸不死。
梅家该感念无人殉职,否则宣明珠绝不是这样好说话,她但凡死一名护卫,必要梅家十人来偿。
梅穆云代女儿眉山对大长公主感激不尽,宣明珠道不须客气,“二姑娘是跟我出去的,于理应当将她平安带回。”
余光瞥见身后那道静静的白影,她道:“梅老爷,可否让我与梅大人单独谈谈?”
梅父会意,看了眼自进门始终不一言的梅长生,下令众人散去。
忽然一声软软的“阿娘”,乖乖地等着大家说完正事的宝鸦扁着嘴跑过来,宣明珠眉心轻缓,蹲身将小团子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