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误了我,因我误了你。
“不,我不苦,一点也不苦!”
他身子摇晃了两下,腮骨崚嶒,想要拉住她,嗓音低弱得几乎变成透明的气音,“求你别、哪怕怨我,恨我,别用这种两相了结的语气。宣明珠,你不能这样对我。”
本都是骄傲求全之人啊。宣明珠避开那只手,向门边后退,难过地望着庭外飞雪,看看,我们把自己过成了什么样子。
她踏出门槛前,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压抑的哭腔:“你不能这样对我。”
扬州数日,美得浑如一梦,你不能给了我希望再把它剥走,你不能给了我糖果又告诉我里面包裹的是砒霜,你不能这样残忍……
宣明珠走进漫天的雪中,心里轻轻道,我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她走了。
雪下了一夜,梅长生在地上颓坐了一夜。清晨姜瑾来告诉他,大长公主带着两位小公子和小小姐,已出城登上舟船,返回上京。
地上那道静止的影,半晌没有反应,许久木木地抬起头。
姜瑾看到他短短一夜间唇上就冒出一层青髭,清隽风骨,荡然无存,刹那悲上心头:“公子,您别这么着……”
“阿瑾,我做了一个梦。”
“是、是啊。”姜瑾小心留神地道,“后来您就将公主找回来了。”
梅长生目底赤红,很轻地笑了一下,“后来梦醒了。”
第91章无常法
午时,梅家祠堂阖闭四门议事,堂阶下的左右两棵百年龙爪槐蟠枝盖雪,如两道魁梧的门神。祠堂内,长明案下放置着五把镂雕乌木交椅。
梅父居其中。
大长公主凤驾离城,留下的祸根还未解决,梅柳山被押跪在五位掌事人座下。
说是跪,实则用瘫软在地上的一只面口袋来形容更为贴切。只见他面淡呈土灰之色,两只断手被胡乱包扎起来,一件血衣斑驳骇人,丢在地上窣窣淡喘,剩的不过是一口气。
从事出到现在,梅父不允他离开祠堂半步,更别提接受医治,留梅柳山一口气,为的是收拾三房。
梅穆平一脸绝望地跪在儿子身旁,面向四位叔公和他的嫡亲大哥。事到如今,三伢儿的命是保不住了,他自己都已亲口承认做下的事,这个被他宠坏的幼子,不知天高地厚,连谋害公主这般胆大包天的事也蔫声不响地办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养不教父之过,他愿意与子共伏法,只求大哥手下容情,保住三房这一支,留下他的另外两个儿子和他苦心经营一世的家业。
“想什么呢。”
梅父跷腿靠椅而坐,漫淡地轻掸枫锈红葛丝长衣的膝襞,“犯下这等抄家灭族的死罪,还留你一脉平安荣华?殿下言只罚祸,是贵人的胸怀,梅氏真腆得起这个脸,便是不知进退了。”
他扫睫往那半死不活的小子身上乜一眼,“要说这般大事是他一个毛孩子拿的主意,各位叔伯什么想头?我不信。听闻此前梅穆平与那执意吵着要分家的六个旁支族老,过从甚密,有必要挨个审一审,别漏了几条鱼,方好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
他连一声三弟都不叫了,梅穆平终于醒悟,大哥这是要借着公主遇刺的由头,账老账一起算!
梅老三知道他这个大哥的手腕,他不管事归不管事,一旦开口,便是铁板钉钉。他惊惶地膝行至六叔公脚下,救命稻草般紧抓住那根南山拐杖,央求道:
“六叔、六叔您说句话呀!柳山错不容恕,可催山和欹山都是您几位看着长大的,他们再不成才,骨子里也流着梅家的血,也是一条性命啊!您知道的,大哥与我有旧怨,您不能容着他这样借公谋私……”
可六叔公上眼皮半耷拉着,抽出拐杖在地上杵了一杵,模样就像一个不相干的旁听者。
说笑呢,六叔公眯呵着双眼想,三伢儿犯下这么大罪,若非大长公主看在长房的一点情面上,别说他此刻还能否坐在这儿,便是整个扬州梅氏在与不在还得两说。
他无异议,另外三位族老都是老胳膊老腿儿了,惦量着不够梅老大一踢的,亦都缄默。
梅穆平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梅父看着他,隽长的手指头在椅上敲了两敲,“旧怨,原来你也知道。”
“当年你大嫂临盆,你弄个炮仗吓着了她,真是无意吗?老爷子临终拉着我的手念《棠棣》,让我留你一条命,我不点头,老爷子生吊着一口气闭不上眼。”
说到这他身子微微前倾,“留来留去,你们爷俩把我们爷俩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梅穆平瞳孔大睁,听见他贴在自己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催山欹山可活,你,下去伺候老爷子吧。”
这句话才落定,祠堂大门被一脚踹开。
是踹的,梅穆平不用回头也听得出来,其他开门法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死期已定,梅穆平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事能惊到他了,可当他回头,看见梅鹤庭手攥着一把匕步履生风地走来,还是油然生起一股胆寒。
姜瑾跟在后头惶急地拦,“公子您冷静!”
之前他和公子提起公主殿下离开的事时,便一直留着神。开始公子还只是郁郁沉默,忽然瞧见地上一把不知哪里来的匕,那刀尖上还挂着血,公子的眼神就变了,拾起匕从梅府一路冲过来,他拦都拦不住。
梅长生丝半散,中邪一样直奔梅柳山来,目光狠厉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