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拦不住,而后扶起墨氏道:“皇后孝心,本宫便生受了。皇后今日这身打扮好精神,日后宴游我可想着你了——对了,皇帝看过没有?”
她最后这一问,直把墨皇后弄了个红脸,福持在旁躬身笑回:“殿下还不知咱们陛下么,今早见到娘娘换了个样式,都看得呆了。”
皇后嗔他多嘴,当着孩子们的面,愈赧颜。
宣明珠知她脸皮薄,莞尔一笑,不再打,问几句园苑那边的筵宴安排,得知一应都已准备妥帖。
正说着,内务司的总管过来拜见。
他身后,四个小黄门合力搬了一座东珠珊瑚树来。只见这座西海朝贡来的珍奇,红如朱砂明如泓泉,承晖耀华,让人顿觉眼前一亮。
“陛下一早便备下这份礼,生怕送给姑母的礼落于人后。”墨皇后微笑解释着,随后命女使取出自己的贺寿礼,乃是一卷十八叠的平岗狩猎图。
“臣妾的礼不敢先拿,没的抢了陛下的‘头一份’。不腆之仪,姑母莫嫌弃。”
宣明珠接在手里观赏,道很是喜欢。至于那“头一份”的说法,她心想,谁可也抢不过梅老去。
人家在子正时分,于床帷枕间,不顾她正好眠,非要摇醒了她,在一日之初黎明未至的时刻,第一个贺她一声“生辰喜乐”,再送上第一份礼物。
往往这种时候,宣明珠便会现这位梅大人身上的孩子气,那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你,片言不说,却分明是等待夸奖的矜色。你便不能因睡不足而恼,揪一揪他的耳垂表示感谢,他便心满意足。
打开那礼物的檀匣,宣明珠却又一愣。
“去年没送出的《明珠集》,长生又重誊了一册。”
他在锦衾下轻拥住她,声音低低脉脉,“知你不喜虚无之物,这只是第一份礼。我想让醋醋知道,我从前为你作的每一诗,落成墨的每一笺纸,都是真心,从无敷衍。只不过那太不够了,让你觉到冷落,对不起。”
“但我还是想弥补上这份不足,我还是想将世间最美好的两个字,被无计文圣诗仙们浸润过的两个字,都送到你面前。”
明珠。
这是一个读书子刻入骨子里的浪漫。
他若真送上金环玉钗之物,宣明珠也许反而会觉得缺了味道。
她将那卷散着阵阵墨香的诗册在指下摩挲,兜兜转转,这东西还是回到了她手里。
她崴在男子温暖的胸膛,轻嗯了一声:“我知道那些诗是真,只不过我是个俗人,要的不止是纸上写的,还有你嘴里说的,还有你心里想的。现在你弄明白啦。”
“是,我已明白了。往后我都对你说。”
“唔……”宣明珠想起什么,耳根一热,戳他的胸口,“也得分时候,譬如有些话,还是莫说直白的好。”
再后来,便是相拥又入眠。总算某人晓得她天明要入宫,没有直白地胡闹起来。
宣明珠不知梅长生这会儿在府里做什么,左右佛诞日百官辍朝,他是无从进宫来的。
想起分别时那双深幽的眼神,公主殿下有些不地道地想笑。
却是不妨她与友朋作乐去,于是收敛遐思,看看日上三竿,带着宝鸦等与皇后共同起驾,往上林苑而去。
*
辇车过三宫,行到上苑时春色正好。
此间的苑司特意为大长公主的生辰移栽来许多色彩艳丽的花木,打远望去,翠柳含烟,彩芳铺锦,入眼好一番热闹风光。
李梦鲸与冯三郎他们已经到了,见面即唤“老大”,近前向宣明珠祝寿,献上各自的贺礼。
宣明珠笑着道谢,观顾左右不见杨珂芝,她事先是邀过她的,不过想来小芝姐姐自在惯了,不愿受人注目,这也罢了。
倒是聿国公府的林七娘这次从清河回京,来给她祝寿。
宣明珠曾为她保过一段姻缘,今番林七娘也是带着三个孩子一同入宫,巧得很,与宣明珠家里一样是二子一女。
“小七两年没回来,瞧着丰腴了些,也不知还跑不跑得动马啊?”
宣明珠打一句,见了几个伶俐可爱的小家伙,召保姆哄他们和宝鸦兄妹在那帷亭里玩儿着。
这伙昔年的酒朋顽友则聚在一堆,没人拘束,开门见山便提议玩一场射柳。
此言正中宣明珠的下怀,不忘拉了墨皇后加入其中,两两分组,绕着林苑四围设好的悬柳枝,众人痛痛快快玩了一场。
最后一算,正是她这位寿星射断的柳枝最多。红服女郎单手执辔,持弓在锦障鞍上笑道:“你们这样让我,我备足的彩头可是一样都讨不走的!”
巾帼飒爽,如此意气风姿,谁人又能不退避一舍?
李梦鲸她们都笑说不是让的,“大殿下箭术了得,咱们都卯足了劲要赢您呢,您且别说嘴,再来!”
再来便再来。那头沙场地里大长公主领头玩乐着,而场外宝鸦所在的彩帷搭亭中,以她为圆心聚拢着一帮半大孩子。只见稳坐中央的粉纱襦裙女童,抱臂扬,神色颇得意的讲着:
“……然后我就端着一盏墨汁,全泼在她的裙子上啦!泼完我就跑,她逮都逮不着我嘿嘿——谁让她敢在我娘生辰上说她坏话的,这必须不能忍。”
她说的,是去年今日,成玉公主在宣明珠的生日宴上嚼舌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