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啊。”这日中午又一次服过药,皇帝倚在榻上拉住墨皇后的手,目光温柔含疚,“我真的吐不出血来。”
墨皇后这段时日一直忍着没在他面前落过泪,听到这句话,她再也忍不住,扑在他身上啜泣,“陛下,你别出事,别留下我一个。好不好?”
“是我不好。三郎,我争取,多陪你一年。”
他抹去她脸上的泪,让妻子枕在自己膝上,勾起她骨节秀丽的手在掌间。
纤纤素手肌骨匀停,执毫蘸墨时最为动人,宣长赐怎么瞧也瞧不够,轻轻地捏揉,喟叹:“可惜,以后看不到你作画了。”。
门外,前来探视的宣明珠目睹这一幕,眼圈泛红,摆手示意内侍不要通传,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回到翠微宫,她默坐了-会儿,问了句梅老有信儿没有,下头道无。
她便又唤来泓儿,吩咐:“你去找内务府总管,命他着手为皇帝备寿材吧,此为最高机密,要悄悄地办,不可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前朝。”
泓儿怔愣许久,望着公主疲惫的神色,不忍地道:“殿下您勿忧,陛下有真龙之气护体,也许,也许这么着冲一冲喜,这病便好了呢。”
这样的宽慰与期待,宣明珠当年听过无数次了。她点头不多说什么,捻着眉心哑声道,“去办吧。”
无人知道,她此刻心里,有如刀绞。
她曾为自己备过棺,那时因为看得开了,全不觉得痛苦。可今日她亲口下令为侄儿预备此事,却感觉有-把刀子在心里来回地割。
造化弄人,何至于此?
“阿娘。”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怯怯地唤声。
宣明珠抬眼见是宝鸦,忙收敛了面上伤情,招手让她进来。
“阿娘在伤心吗?”宝鸦却是瞧了出来,仰起小脸,轻轻揉了揉阿娘的侧颊,“是不是陛下表哥的病还没好呀?”
皇帝病重的事还没有告诉宝鸦,就怕吓着小姑娘,只是对她说表哥染了风寒。
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睛,宣明珠没法子说谎,模棱两可地点了个头,宝鸦便乖巧地说道:“那我明日去探望表哥吧,我送些好吃的香糖果子给他!这样喝药就不苦了,病也会很快好。阿娘别担心呀。”
宣明珠将她搂在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坠下一滴泪,“好。”
次日下朝后,皇帝请宣明珠到燕殿说话。
宣明珠过去时,殿里静悄悄的,墨皇后也不在跟前。宣长赐在里间,他今日精神似乎不错,崴在太师椅里批了几道折见姑母来,他起身见礼:“姑姑来了,这些日子,有劳姑姑在宫里为我周全,又照顾着皇后,侄儿心中感念。”
宣明珠听得难受,勉强笑道,“你这孩子,就会与我假客气。”
说着取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姑侄俩相对坐下。为了不让对方伤心,二人都有意想避开生病的话头,然两厢这一沉默,却是越愈盖弥彰。
还是宣长赐径先轻笑了一下,“姑姑,不必这么苦大愁深。
他脸色孱白,目光却温暖:“太医说侄儿至少还能到明年,朝中许多事都可安排妥当。”他抿唇顿了一下,“今日请姑姑来,便是想请求姑姑,待梅老回京时,代我转告于他:莫忘中秋之夜他对朕的承诺,朕将这江山社稷托付在他手上了。”
按他的身子状况,理应是能等到梅长生回的,只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先委托了皇姑姑得好。
“那江琮之事,我也听说了,姑姑放心,我信梅老如信您。姑姑将他拘起来是对的,在老回京之前,人便先在那儿关着吧,免得传扬出谣言,横生枝节。我也懒怠见他听他聒噪。”
“还有……”
宣长赐垂下柔密的睫,“我愧对先宗,膝下无嗣,请皇姑姑代赐儿留心考察有无品德出众的宗室子,以备他日克承大统。”
宣明珠闻言吃惊又哀恸,-番话绞得她肝肠都痛,声音微微哽:“陛下这是哪里的话,你与皇后还可以。
宣长赐摇摇头,他虽还有些时日,但将来他去了,怎么能够拿子女将皇后永远困在这深宫里呢?
留下她们孤儿寡母,他于心何忍。
且襁褓幼子御极大统,社稷岂不动荡,梅长生如今已置于鼎沸之上,到那时又该有多难。
他执意如此,宣明珠劝慰了许久也没能说动他,反而是宣长赐岔开了话,“姑姑,还有一桩,朕这里有道旨,请您在梅老回京后交他。
说着命刘巍取来一只玉檀匣,亲自递在宣明珠手里。
宣明珠见匣上嵌了扣子,便当作是事关于国政的密谕,妥当地收了起来。“好,我会给他的。陛下请勿多思,静心保养为宜,这一年之中,未必寻不到治病的良方。”
这话,原是当初她生病时皇帝来宽慰她的,少年笑笑,探手去摇了摇姑姑的手一一他自登基之后,便再未做过这般撒娇的举动。
他道:“姑姑当真不必为我过忧,长赐是天家子弟,宣氏没有贪生怕死之辈,长赐也想学一学姑姑的酒脱啊。”
他才说罢,刘公公近前禀道:“陛下,殿下。梅小小姐过来探望陛下了。”
宣长赐一乐,“我家小宝鸦来了,快领进来。”
宝鸦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几食盒的甜点糖糕,哄小孩子似的对表哥说,“有了这些,陛下表哥就不怕吃苦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