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落心生烦闷,下意识觉得这位也是来劝他的。
池苑抚平胸前褶皱,面上毫无浮躁之色,反而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或许夏长缨说得没错,昆仑虚史册依旧有秦昭落的名字,池苑仍视他为少主,该有的礼数自然要有。躬身行了一礼后,不等秦昭落开口,他垂眸看向明芃,篝火衬得他瞳若点漆,十分柔软,还带着几分暖意。明芃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但也明白他的心思,指着自己问:“……找我?”
“嗯,我是来找你的。”池苑含笑着点头。他说自从同门知道有位来自渝州的明四小姐很会驭龙后,都想亲眼目睹女侠之风采,起哄着让他一定要把人请去。而他没法拒绝同门,因为他也有私心,想和明芃交朋友。
“所以明四小姐能赏个脸吗?”
“赶得早不如赶得凑巧。”明芃负起双手,她展露笑颜,终于消散了这几天的阴霾。有笑城、龙眼的经历在,说不定,她与池苑之间真的很有缘分呢。
有人重逢不言语,但也有的人,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明芃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梢银铃和红带随风悄然飘动,该是草原上最耀眼的那颗明珠,永远存在于某人的记忆里。
“荣幸之至。”
池苑微微一愣,接着抬手握上,“那便是极好。”
他们携手走后,秦昭落却无语至极。
果然他还是逃不了沦为配角的命运。
甚至临时疯的唐沂都有夏长缨陪着呢。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幸福啊?
“让你再跑!抓住你了!”付逾眠身形一闪,体内狂窜着兴奋的热流,不管不顾地猛扑过去。密林间追逐猎物的画面在此刻重现,他喜欢秒杀一切的上位感,这一次胜负已定了。
而唐沂不曾防备,很快就和他纠缠着滚远,夏长缨硬是被他们扯进来的,三人同时倒在地上,终于结束了这场疯狂的比赛。
付逾眠入戏太深,一度把自己当成了猛虎,显摆他连杀两人的喜悦,非要压着唐沂问他服不服。
若换作平常,这会唐沂已经出手了,哪能白送付逾眠机会,当下跑得太久,是该好好喘口气。
一时间,三个人干脆都躺着,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夏长缨累得虚脱,有些遗憾还是输了,但也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跟着他们狂奔。这会闲下心来一想,他好笑地推了推唐沂的肩膀,打趣道:“太拼了,真不像你。”
他知道唐沂向来不愿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或许是因为草原气氛,倒也不失为一项乐趣。
付逾眠将脑袋枕在唐沂胸前,唐沂顺手摸了一把。还好远风无止,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总之比普通的老鹰捉小鸡还要精彩。
付逾眠以为唐沂会像上次的捉迷藏一样,没想到他认真起来这么厉害,虽然自己最后赢了,但也花了好大一番力气。
“好了,游戏结束,回去睡觉喽~”付逾眠休息完毕,预备从唐沂身上起来,熟知底下的人猛地转身,十分刻意且强硬地扭紧了夏长缨的手腕。
夏长缨自是没反应过来,也不明白唐沂的用意,他只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当那点血玉被翻出来时,深藏多年的秘密彻底撕开,在夏长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明晃晃摆在二人面前。正因为太过急促,夏长缨目光迟钝,意识更是混沌,但很快的,他的脑子跟着轰了一声,想要进行苍白的辩解,唐沂却当面举起另一块血玉碎片,攥紧他的手腕不让他逃离,和这个秘密一起无处遁形。唐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大概唯有付逾眠才是最懵逼的。
料想唐沂早早就对夏长缨起了疑心,玩游戏是假,追逐也是假,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夏长缨来的。
事实上,他猜对了。
林愿景的记忆里,那句不让他听见的仙门名称正是昆仑虚。
夏侯氏祖上多为皎临山长老,既是传承也是祝愿,因此夏长缨本名取自各长老尊称——他叫阿灵。
当年无奈抛弃林愿景,被门生带走的阿灵,现在唐沂替她找到了。
只不过是以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唐沂承认,他突然戳破夏长缨的秘密是出于一种报复。
林愿景一早就认出了夏长缨,否则不会在记忆里抹去有关他身份的线索,她怎么敢用这副模样再次面对儿时的好友呢?
那夏长缨呢?他是怎么想的?
唐沂在鬼街里没有遇上夏长缨和林愿景,所以他不能知道,这一次的重逢对他们而言有多折磨,是彼此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夏长缨一句等他回来,他的朋友就真的在那里等了八年。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些隐喻就生在过去的不经意间,好像重返旧地已经花光了他所有勇气,他知道林家灭门,因而不敢面对朋友死去的事实——他时时想着,当年是他把林愿景丢下的。
夏长缨有很多次机会坦白,或许林愿景也很骄傲,她最好的朋友真的长成了儿时期待的模样,可以替她多看看蜀郡外的风光,但就如后来她对待唐沂一般,容颜已换不见昔日风采,又何必留恋不如意的过往呢。
她的朋友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但唐沂不是林愿景,自然不会管夏长缨什么想法。错过便是错过,再怎么弥补都是无济于事,何况,唐沂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突然松手,强硬地把血玉塞进夏长缨怀里,旋即起身离去。夏长缨视线一滞,哆嗦的唇已经表明他的心情就和这手镯碎片一样,如今唐沂还给他,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年火海漫漫,阿灵的身影渐行渐远,独留林愿景在后面拾起他落下的碎片,来不及告诉他的是——
别回头。
所以还说吗?
还是不说了吧。
至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