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澜回到城门口时,卫兵已换了一拨,她此时才瞧见告示栏中贴的是黄色的纸张,皇上出的皇榜才会用这样的颜色,心下也对其中的内容好奇了起来。
那些平头百姓识字的没有几个,不过是跟着凑合,正好有一个穷酸书生在那咬文嚼字,被旁人一酸一闹,就给众人解释起皇榜的内容来,景澜便在离告示栏十步远的地方用心听着。常人也许听不到,不过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景澜越听心越惊,越听心越凉,在听到“……判景勋斩之刑,府中男仆十余人配三千里,女仆充入官妓,永世不得脱籍,景勋之女景澜出逃在外,赏银五千两通辑之,为警世人,将景勋尸悬挂午门三日……”
再多的话,她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有一把把尖刀刺入她的心肺,伤了她的五脏,让她动不了身,口不能言,眼中骤然而出的一汪清水也将要倾泄而下,不,要忍住,衣袖轻轻一挥,便抹去了所有痕迹。她还要去见见爹爹呢,瞧瞧那个爹爹为之忠心不二的皇帝老儿是怎么对待他的!
爹爹执掌军权十余年来,大小战事一百余场,从未言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只知忠君爱国,赢得了绝世盛名,可是这个昏君,有什么才德,能让爹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还死得毫无尊严?!
景澜强忍着又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忍着狂的怒火,强忍着满心的伤痛,平静地接受着卫兵的盘问。
赵京乃是赵国都城,天子脚下,也是赵地最为富庶之处,平日里商贾往来就最为频繁,是以卫兵皆好找外来客商要些银钱,好去吃吃花酒,逛逛柳巷,见景澜好似是哪个殷实之家的小公子,便有意刁难一下。
景澜一路赶来,也见过一些要钱的法子,只是没想到赵京之地也是如此,心下更加不耻皇帝老儿的作为,为求省事,便掏了十两银子,从容进城。
骑马而行,城中处处张贴着皇榜与通辑令,幸好景澜离京日久,无人识得她的面目,再加上她又改装了一番,便也放心行走于街道之中。问路人探知了午门方向,便一路急行而去,为免引人注目,在午门侧边一处酒楼停下,挑了一处靠窗又最高的地方,只点了酒,便叫小二退下,自斟自饮。
此时并不是饭点,楼中客人极少,且此处被日头西照,有些刺目,自然无人要坐了,窗户也并没有打开。
景澜却不敢将窗推开,她在害怕,手已开始颤抖,酒液洒落桌面,点点滴滴,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是泪还是酒。
她饮下一口烈酒,灼伤喉咙,突然腾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向午门方向推开一线,远远看去,先是威武而宽大的三面高墙,中间围住的空地之上有一座高台,其上,悬挂着一头一尸,身上还穿着囚服,早已被鲜血染得殷红黑,那依稀的面容,已快瞧不清的模样,都让景澜无法相信,或者是不愿相信。
虽离京十年,可去年爹爹还曾到云山附近来找过她,景澜自然能够认出自己的爹爹来,那是她的爹爹,就是那依稀的面容,也足以让她认出来了,可是,她不敢相信,在这春华之际,他们居然让爹爹的尸暴晒三日,腐臭不顾。
爹爹曾经是那样俊朗如月,潇洒如风,却变成了这样不堪的容颜。
是什么样的狠心,她说不清楚,只知道恨不得将那朝堂上的虚伪之人全部杀光,才能解她心头之恨,以慰爹爹在天之灵!从此以后,澜儿不再是澜儿,心中只有恨了。将酒壶取过,向着爹爹的方向,洒下酒液,心中默念,爹爹,澜儿会为你报仇的,澜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等着我,我带你回家,回有娘亲的家!
此时的路上少有人行,可是不代表没有人行。
楼下有人惊呼一声,然后便有人大声骂起,“楼上的人怎么回事,竟敢往楼下倒水,不,是倒酒!”
听了这话,景澜才知失礼,忙抹去满脸泪痕,头探出窗外,见楼下一位贵公子与小厮站在一处,旁边的地上有一些水渍,大声道“小子失手将酒液洒下,在此给公子道歉了!”然后向那位公子拱了拱手。
小厮才不想一件事就这么了了,喃喃道:“差点洒在人身上,一句道歉就完了么?”
身旁的贵公子瞪了他一眼,仰头看向楼上,笑道:“无妨,并未沾上衣衫,小公子不必多礼了。”
景澜有些惊诧于贵公子的不凡气度,可是此时又不想惹事,微扯了个笑容,便就收回了探出的头。
小厮见此情景,更加不愤了,气道:“道歉也没个诚意,怎么会有这种的人?”
宁士臣止住了他的谍谍不休,道:“出门前就告诉过你,不许多事,人家已经道歉了,又何必与人不休?若再如此,下回不再带你出来了!”
小厮一听,急得不行,道:“公子,小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这回吧,我一定老老实实做您的跟班。”
宁士臣轻哼一声,道:“行了,还要去办事呢,在这就耽搁不少时间了,快走吧!”
“是!”小树忙跟上公子。一路行去,在见了午门所悬的人时,又低声道:“真是做孽哟!好好的事不干,非要叛国,落得这样下场。”
“小树!莫要胡言乱语!”
小树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再不说话了。宁士臣这才不再瞪他,回头之后,便看向了午门,然后再抬头看了看酒楼之上朝着午门半开的窗子,心下微微而动。
突然小树指着酒店门前拴着的那匹马大惊小怪道:“公子,那不是墨云吗?”然后又突然想起某事,指着楼上的位置叫道:“公子,刚才那个人就是前几天的偷马贼,没错!就是他。”那一身青色劲装绝对的眼熟。
宁士臣也被小树说的话惊呆了,仰头看了一眼,走近拴在门前的墨云,忽然觉得有些意思了。
墨云见到了真正的主人,真是高兴坏了,前脚踢了几下,仰头嘶鸣,脸又往他的怀里蹭来蹭去,实在欢快的很,可是它却不知道,它的主人对它真是又爱又恨。
景澜听见马鸣,心下惊疑,推开窗一看,只见刚才差点被自己的酒洒着的贵公子正亲热的对着自己那匹借来的黑马,看那情形,似乎是黑马的正主到了,自己反而尴尬了起来,该怎么办才好呢?若是被他们主仆抓住,只怕不能善罢,她可不希望由此耽误了晚上的行动。
掏出一锭银子,也不管多少,直接放下,问明了小二后门的方位,直接脱走而去,可她没有注意到,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神正注视着她。
“唉?刚才那人怎么不见了?”小树抓了抓头,狐疑地问向一旁候立的店小二。
“你先回客栈,我有事要办。”宁士臣扔下一句话,自顾自地追了出去,留下与店小二面面相觎的小树。
简云的轻功不说世上一二,自问也不会差到让人紧追不舍的地步,不过要想追上她,只怕要使尽全力了,那人还是做不到的。不过那位贵公子一直紧追不放,她倒也不敢轻易停下,眼瞅着就要出城了,心想不如到城外打开天窗说亮话,解决这件事才最为要紧的。
宁士臣看她那轻灵的身影一直与他遥对,飘浮如影,又快如闪电,看似不紧不慢,却一直让他占不到半点便宜,心下暗暗佩服她那一身高深的轻功。其实墨云已经找回来了,再追着他也没什么意思,但他就是觉得这个偷马贼有些不寻常,而且难得遇见与他不相上下的人,暗暗也有争一口气,比试一番的念头。
直到出了城,宁士臣也现了偷马贼的意图,心道机会来了,也好见识见识,看看自己的功力究竟算是如何了。
景澜的气息平稳,呼吸顺畅,淡然地看着立在远处的那一人。
那人贵气十足,却又英气俊逸,追了她这样久,也没有乱了呼吸,衣衫飘飘,风度翩翩,脸上还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淡笑容,若是有这样一位朋友,该是如何的知交天下,笑走江湖了。可是自己偷了他的马,已经不对,人家要想讨个说法也没什么不该的。
“这位公子,追我作甚?”
说真的,直到此时,宁士臣才算仔细瞧清楚他的面容,清秀俊雅,玉肤冰肌,秀目幽远,好一个美丽的少年郎啊!美丽?把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反而更显得相映贴切。
宁士臣起了相交之意,可又有心试试他的武功,便有心逗弄于他,故作生气之态,道:“追你作甚?你怎么不说偷了我的马,是否该给我个交待呀?”
景澜听他直接问起,所有的好感也都烟消云散,“对不起,几日前事急突然,故而借用了公子之马,当时已留了五百两于茶摊老板处,如今马已收回,此事也就算了了吧。”
“我的马可是大宛名驹,岂只值区区五百两,再说了,你说是借,可我也并不曾答应啊,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借呢?”
“那你道要如何?”
宁士臣往前一步走,突然一笑,道:“不如,你给我做三天小厮,此事便休。”
“什么?!”景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