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山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转头看了看温禾安,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这位昨夜险些引发商淮与陆屿然看似是决一死战,实则只可能是单方面虐杀惨案的天都二少主未着长裙,穿了条略宽的裤子,青丝编成发辫,一边一绺,颜色缤纷的彩绸顺着编在里面,虽是如此打扮,少女的活力却分毫未减,似乎要顺着灵动的眼睛满溢出来。
他不由得恍惚,因缘巧合,天都的温流光他见过,一出手就是百尸横陈,血流不尽,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但据说温禾安在风头最盛时,可是能压她一头,就,就这副无害女郎模样?
再如何讶异,骨子里的教养还是让他下意识彬彬行了个礼,问:“二少主,你这是要上哪去?”
温禾安背着手,同样诧异地看他,坦荡笑道:“准备晨跑,顺便观察观察周边情况,你呢?”
罗青山这下知道她这身衣裳是为什么准备的了,他看了看院外还没干透的泥泞路,道:“我、也是。”
既然都是一个队伍的人,碰到一起就碰到一起了,特意避让的话,反而显得多余矫情。
两人找了条被大树遮蔽,相对干爽点的小路,顺着小路直上山腰又绕回来,大概有六七里的样子。
他们晨跑的习惯都是一样的,安安静静不说话,一时间只能听见脚步和呼吸声。
直到温禾安在山里遇见七八个结伴来挖药材的孩子,这帮孩子离得近,但看上去关系不太好,明显分为两个帮派。
一边看上去是趁着大人还在睡觉偷跑出来的,蓑衣雨具都披着,个个手里都挎着篮子,养得还算是精细,此刻站前头的那个很是愤怒,瞪着眼看另一个:“都怪你,忽悠我们起个大早来挖松灵,结果根本没有!你骗人!”
其他几个跟着他气势汹汹地喊:“死骗子。”
“我再也不让阿娘给你们送饭送菜了!”
“我再也不让阿爹送你们去医馆了,看病秧子闻央怎么办,我阿爹说,没人给他解毒,他就要死了。”
“我,我再也不让我阿兄去给你们修屋顶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家人昔日的施舍现在好似成了在伙伴们炫耀的资本。
这群五六个孩子说完,还没见另外三个给自己道歉呢,倒是先见到了靠在树下的温禾安,她一副被他们说的话气着了的样子,脸腮通红,拳头都捏住了,一脸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的神情。
前头那个小孩怔了怔,很难为情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梗着脖子凶人:“看什么看,你听不懂吗,我们被他们骗了!”
说到后面半句,这小孩都快破音了:“我们一整晚都没睡,还没挖到松灵。”
“那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家。”
温禾安才一口气跑完半圈,鬓边的发都湿了,半弯着腰喘息着,眼睛却圆溜溜睁着,里头燃烧着怒火:“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们不是好伙伴吗?”
小孩顿时炸了锅:“谁和他们是好伙伴,他们父母都死了,靠村里养大的,我们才不是。”
“是、是,闻梁还老是糊弄我们,他狡猾!”有个小萝卜头指着对面最为沉默寡言的小孩,激动得都开始口吃了:“他老骗人。”
温禾安眼睫颤动,好像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胡说,我看你们才骗人。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这下小孩子的怒火全部都攻向了她,吵到人耳朵一片嗡鸣:“你是外乡人,你什么都不懂。”
最后是个半大的孩子拉住了他们,他哼了老响亮一声,颇为自傲地道:“没事,他们是外乡人,进来收药材的,我们回去告诉阿爹阿娘,不将药材卖给他们。”
他一副要将温禾安牢牢记下的样子,带着六七名小孩从眼前晃过去,温禾安不在意这种小孩之间的放狠话,她只是偏偏脑袋,看向剩下那三个一直被骂的小孩。
他们没戴蓑衣,鞋上全是泥巴,因为需要来回在树枝草丛中穿梭,脸上湿漉漉的,糊着冰冷的蜘蛛网,不知名的虫卵,只剩眼睛还眨巴眨巴的。
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年长些的是哥哥,应该是孩子们口中的闻梁,面对突然站出来帮他们说话的温禾安,也拧着脸满脸警惕。
躲在最后面的女孩子应该就是中毒的闻央,看上去怯怯的,脸格外白,但是很瘦,像具骷髅架子。
温禾安朝他们亲近一步,闻梁立刻拉着另外两个倒退了两步,眼睛和黑葡萄一样,确实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些。
他拉着弟弟妹妹要走。
温禾安半蹲下来,看了看闻央隐隐发乌的唇色,眉心微挑:“你中了乌苏?”
闻央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闻梁一下停住了,转身看向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温禾安这么多年有关毒的医书也不是白看的。
一边的罗青山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她已自顾自变戏法一样唱了一出戏,此刻被乌苏的名称拉回神思,那神情,别提多震惊了,他不由自主地道:“二、五娘还会解毒?”
“自然。”她朝罗青山狡黠地眨眼,随意捏了个人物出来:“阿叔教过我。我们杜家子女,怎能对医术毫无涉猎。”
闻梁终于开口,眼中全是谨慎,声线尚带着半大孩子的青涩:“你能解这个毒?”
温禾安与他对视,道:“我自然能。但是现在,你先将弟弟妹妹带回去,她今日淋了雨,不能解毒,你明日可以来找我,我住在东村村头第一户,门口有两尊烂了鼻子的石狮子守着,你知道的对不对?”
闻梁无声点头,最后看她一眼,拉着弟弟妹妹,和猴子一样晃入山林里,眨眼没了踪影。
回去的路上,罗青山还是满脑子的问号,他觉得自己于这块真不是个聪明人,若是自家公子来,必然一眼看穿温禾安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