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阁内,两大文圣对于天下之事评点不绝,白衣文圣虽远离中枢不关朝局庙堂,但这江湖中有些声音会自己钻入耳中,避不开的。
李厌阳听闻张白僧所言天下势兵马势微微叹气道:“确实如此,但其中也有变数。”
张白僧问道,“有何变数?”
李双圣面有戚容,“你可知河出图,洛出书?”
“天垂象?”
李厌阳微微颔,淡然道:“苏家有个规矩,每年都要在庆岁之日,五更交替二年分割之时,仰观天象变化,以天象变化来定明年吉凶与气运,这规矩从季子老祖那辈便流传,至今足有两千年了。”
“我自幼在苏家长大,随苏家恩师仰瞻天象,四十余年从未见过如此混乱天象。”
“九天之上三垣二十八宿中,下垣天市冲撞中垣紫薇,正东青龙七宿中,亢、角、氐三宿犯上垣太微,天南朱雀宿赤色如席似要裂开天穹,西方白虎宿侵犯帝阙,北斗不明,五星混乱。”
“天东极有星陨,落在何处尚且不知。”
“九天之上,镇、岁、太白、荧惑四星成一线。”
“这几象俱是大凶之兆,乾元旧历二十七年,有一天外陨星坠落东郡,落地化为巨石,石上写‘始皇帝死而地分’,后有天人手持玉璧而来留今年祖龙死之言,而后,自号祖龙的乾元始皇帝在祭拜过两位人皇后,过浊水大河二百二十里,祖龙身死。”
“四星连珠一线亦是如此,四星若合是为大汤,举国需荡邪除秽,天下恐有兵衅丛生。”
身着浅白云袍的李厌阳接连说了数句,最后面容有些苦涩,缓缓又道:“这二等只能算是人间更转气运交替,算不上什么重要事,最为让我瞠目的则是那九天之中三垣皆乱,四宿不常,如此天之异象,唯有古籍中那天垂象时才出现过,依我看,短则两年长则五年必有天垂象降,如此乱世之时,天垂象再临,吉凶难测啊。”
张白僧对天象之事一知半解,如今接连听闻数语,不禁神情恍惚,喃喃念着那出自古经中的古文:“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天垂象,乃是天之示语天之异象,其中凶吉皆是天意天道,凡能揣摩天意天道应天而行者便可称为圣人,古往今来凡上天垂象世间必有大事生。
天垂象由古至今不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上古,在上古人皇古神之时,上天垂象,于浊水河中出一匹龙马,高八尺五寸,身形似马生龙头龙爪,身有龙鳞,蹈水不没,负图而出,献于古神人皇。
此图称为河图,以十数合五方,其中包含五行,阴阳,天地之象,其中三垣二十八宿尽在其中,漫天星河也在其内,河图也为星图,古神人皇以此推演出八卦流传千古。
二次便是那治水人皇时期,洛河之内有一神龟,神龟百丈背驮洛书献于人皇,洛书其中记载乃是天下变化之数,四正四隅,人皇依此天下治水划分九州,又以此定九章。
后世将这二图并
称为河图洛书流传千古,太极、八卦、周易、六甲、九星、风水皆可追源至此,儒家至圣先师曾留书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儒家至圣以未见凤鸟归至,未见浊水出河图而浩叹不已。
白衣文圣轻语道:“这天下三百年未曾有人入羽圣境,如今这天垂象再降,必有凡人入圣,这圣人若在唐家皇朝内,这江湖中便再逍遥人,皆是这唐家王朝的飞苍走黄,这圣人若出在江湖,王朝若仍是以铁蹄踏江湖的话,这天下又是一番惨淡模样。”
“你觉得这天下谁最有机会踏破那层门槛,脱凡入圣。”
张白僧眼中光芒不止,温言而道:“若以天玄十来看,天选榜无忧坊主赵温阳,和那一根筋的张无回都有望入圣。”
“时过二十年,你提起他二人心里竟毫无波动?”
张白僧极为坦荡,“你也说了,时隔二十年再多的波动也无用了。”
李厌阳眼中闪过点点遗憾,缓言道:“世人皆知你张白僧挥翰泼墨书画丹青天下无双,可谁又知你武道天赋更胜儒道,只因那一句喜欢,一句心魔,便弃武从文,放弃了那浩瀚武道,做起了个不折不扣的酸儒。”
身着白衣的张白僧依旧是毫无波澜,言语中说不尽的绵延柔情:“有何遗憾?世间之事无非愿意二字,就像我愿意跟她往前一步,再前一步,愿意跟她看这山花开那日潮汐,愿意跟她登南岳临北海一般,其实我不爱看这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她喜欢,我愿意罢了。”
“矫情。”
李厌阳一声笑骂,继而说道,“赵温阳不提,那张无回怕是难了,这入圣不似其他,一颗道心胜过千万修为,那张无回心中挂念旧人旧事,一心要与那赵温阳较个高下反倒失了剑心。”
“依我来看,反倒是在那金阳山庄沉浸了数十年的杨万里有几分机会,余下那几人都不似大成之态,那宋财神与那沈安之势同水火,唐家九王爷和那半鬼仙医赵继骨少有音讯不得而知,那通晓八卦阴阳的金登云名利心太重,盛家那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意思,可近些年看来心思全然放在游凤楼内,无心武道。”
说了一半,李厌阳一愣,黯然道,“这游凤楼三年一度的晋凤三典,今年便要开始了,将三年内选取的雏凤散落于天下各地,能按时回到邛州才有望进入二典成为凤仆,再经一典方可选出凤主,执掌一方游凤楼,游凤楼选取的雏凤除了根骨还需要不俗的相貌,随便拎出几个丫头就可跟那凤仪榜较上一较,今年九月这邛州定事少不了那些要一睹芳容的浪荡游侠儿,那些江湖小子在一块争锋吃醋可是极其的热闹,可惜了无暇去看那些初出茅庐的意气少年为博佳人一笑的糊涂行径,可惜,可惜。”
张白僧看着那身困在同津心在天下的李双圣,没好气道:“热不热闹你也看不见了,这游凤楼从初建到今日不过十二年,却已经遍布天下,这是何等度连无忧坊都望尘莫及,到如今,游凤楼这盏茶便知天下事的名头越来越响亮了。”
李厌阳
有些遗憾,“听说那盛家丫头灵气的很,不输当年吕如是。”
张白僧不禁浅笑,“我倒希望这世间女子不那般伶俐,这世间红颜娇容多,但薄命更多。”
李厌阳揶揄道:“白衣文圣也知红颜当惜了?”
“我为何不能知?”张白僧没好气了一句,继续说道,“这杨万里自中年得女后便不再世间走动少有消息,一直于金阳山闭关朝夕陪伴妻女,终日砥砺刀意确实称得上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去年我去金阳山与那厮讨了些蛟骨酒,着实不似当年,可其中变化多少我一个镇灵境文墨书生还真看不出来。”
李厌阳想起多年前江湖上那锋芒毕露的双刀男人不由得咧嘴一笑,“金阳山主掌双刀,血染天子半龙袍。”
李厌阳对着世事无常不解道:“这刀出鞘容易入鞘难,多年来这世间持刀者无数,最耀眼的无非那持阳平刀斩去无忧坊悬金榜,醉酒的夺盛丫头脸庞脂粉的谢长更,在有便是他一刀犯尽天下大不违的杨万里了,若说放肆,这杨万里比他谢长更放肆千倍,可惜,这谢长更未学会收刀入鞘便丧命于那塔中,反而这杨万里练起了收刀,安稳至此。”
张白僧惋惜道,“着实可惜,虽说持刀者求一往无前,可若知何时收刀入鞘更为重要,那谢长更可称天骄但锋芒太盛,谢家一门三人,皆是锋芒毕露,可惜最后落了个如此下场,可惜,再者而言,这江湖其实一个天玄十可囊括的,偌大江湖入榜者不过十人,可榜外呢?那醉揽东风的石不年,持大戟的平洪野,圣心谷入医道堪称宗师的泰恒公或是那入龙仪榜的霍狼胥皆是榜外的不世之才。”
“也是,天下之大确非三两人,那若说在佛道两门,谁可入圣?你身旁那邋遢和尚?还是那骑象的金刚僧人?或许是那武当的王四九?再者是正天观的齐渊阳?”
张白僧被这李厌阳接连说出的人名问的一愣,苦笑道,“不知,但我知这世间若有人出家人以佛道入圣,这天地可是清静不少,不然这天下就太不安生了。”
李厌阳似是累了双眼微阖,伸手摩挲着眉心暗红的朱砂印记,自嘲道:“安不安生你我两个酸儒又有何用处,既改不了读书人曲道以媚时,诡行以邀名的风骨,也改不了那江湖人以武犯忌凌驾法度之上的行事作为,你我叹息又有何用?七百年了,这江湖和王朝,也都该洗洗了,你现在可还觉得那俗世有松柏味道?”
张白僧不禁轻笑,“自然是有,不过得细细咀嚼。”
“咀嚼个屁。”诗赋双圣李厌阳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继而懒散的抻了抻筋骨,沉吟道:
“此生最羡鱼无舌,游遍江湖少是非。”
这沉吟冲圣经阁四楼缓缓传出,休憩在窗外粗壮三五飞鸟,似不爱听着被俗世尊为文圣的男人无病呻吟,振翅飞离那粗壮硬松,翱翔于空。
礼圣殿外,身浅白文裳的笃和律学俞泰宁,听闻那飞禽振翅翱翔而去的细微声音不禁转头,望着那圣经阁方向,恍然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