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道:“原来如此。”
冷北穆开口了:“小雪。”
“咋了舅舅?”
“你这样安静,可让人有些不适应,你来说说,你和你天上叔叔怎么来到这里的吧。”
若雪不久前和天上置气,可赶路这两天气性早消,她之所以安静,只因从时间长河中看到眼前五人都中了“怨念诅咒”,因此很是担心。此时听舅舅问,只好回道:“我们从极沐寒出来,然后到了东秋,听师兄师姐他们说你们去了冰目原,便乘坐……喏,你看,奔菁,逐光来追你们。到了冰目原后,天上叔叔以时间长河查探到你们去了雪山,于是一路追来。”
寒泉冽看了一眼天上所乘的墨黑色骏马,心中慨然,苦笑道:“天上兄弟果真如传闻的一般,喜欢锦衣夜行,选了这匹能夜行万里的奔菁。”
天上疑道:“夜行万里?”
“天上兄弟可能有所不知,在城主师妹就任城主之日,极地八骏死而复生,极地八骏的名字都是灵玉请城主师妹起的,也饱含着城主师妹对它们的期望与祝福。这个墨黑色的叫奔菁,师妹愿它夜行万里,此名城主师妹是取之一诗。”于是朗声道来:“菁菁者莪(é),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诗中写的是一个女子邂逅了一位举止从容潇洒的男子,女子一见钟情,每次与男子重逢,都是欣喜若狂,诗中处处都在描写清朗明丽的山光和灵秀迷人的水色,就在这清幽的山坡、静谧的水洲上,他们相遇相识、相偎相依,愿意同舟共济、祸福与共。这“奔菁”之名,正是木瑾对这样让人心神俱醉的爱情的憧憬与向往。
天上闻诗低头,笑道:“莫非说的是弟子们对授业传道却默默无闻的师长的崇敬之情?”
寒泉冽笑了笑,并未多言,接着道:“这个暗金色的叫绝地,足不践土,脚不落地,师妹愿它可以腾空而飞;这个纯白色的叫翻羽,师妹愿它可以跑得比飞鸟还快;这个火红色的叫逐光,师妹愿它可以追逐上晨曦的曙光;这个灿黄色的叫逾辉,师妹愿它能与夕阳一样灿烂无比,光芒四射;这个灰色的叫影,师妹愿它能够过自己的影子;这个银色的叫挟翼,师妹愿它身上长有翅膀,能像大鹏一样展翅翱翔九天;另一个棕色的叫腾雾,你应该也见过几次了,师妹愿它能驾着云雾而飞。”此时除过腾雾还留在东秋外,极地八骏都在这里。
天上道:“它们能出现在极沐寒,一定深有缘故,看来我不好再乘坐奔菁了。”
若雪道:“连小雪都想要跟着天上叔叔,何况这些骏马呢?刚才在东秋,你没看到奔菁自己自个都凑过来了吗?”
寒泉冽也道:“小雪说的不错,请天上兄弟不要推辞。”
“实不相瞒,南下之路,有骏马的确更为便利,我就却之不恭了。”说到这,望向不远处的荡漾冷辉之处,道:“陈姑娘,你看到那条若川了吗?”
“若川?当然看到了,天上大哥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你太过柔弱,道力空灵有余,攻势不足,可辅以刚强,雪虽是柔弱之物,可冷寒之气不然。借你的剑一用。”
陈灵玉递过灵寒剑。
天上持剑而起,心念随动,信手一划,催出柔雪北极寒气,但见寒气强中有柔,柔中带刚,刚柔并济,源源不绝,直飘前方,雪封若川十里!
众人大惊:“好凌厉的寒雪之力!”
“此剑意好好领悟,日后对战天魔,至少不用为过河烦恼。”天上将灵寒剑还,再对冷北穆道:“冷公子,你的性格张扬不羁,你的道力本该也有此象,可惜未能,只因你曾屡历悲苦,你的性格只是用来掩饰你想要掩饰的悲苦而已。”
寒泉冽、陈灵玉、贺祝、白芳、若雪闻言,皆心中大悟:“真是一语中的!”冷北穆是遗腹子,从未见父亲一面,母亲也在生下冷北穆后跳崖追随其父,冷北穆一直对此自责,心中从来不曾真地开怀,也因此不敢敞开心扉面对陈灵玉。当他少年之时,深受后来的姐夫寒泉凛“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影响,为免别人担心,因此一直用洒脱不羁、狂傲张扬来掩饰内心悲苦,后来又经历傲雪老人之死、姐姐、姐夫之死、何晓冰之伤,才使这种性格愈加明显。
冷北穆沉默不能回应。
“长久的掩饰,使得你悲苦积攒郁结心中,成了一座牢笼,它困住了你,也困住了别人,与你想要的无拘无束渐行渐远。你也曾想破开牢笼,重回天地之间,可又恐增加更多失意,这使你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迷茫踌躇,因此你的一往无前之势,只是一种摆脱迷茫、逃避失意、心为形役、身不由己的挣扎,你的一往无前,只是你故意留给他人的背影而已,遇到一般天魔尚可,若遇厉害角色,势必碰壁难前。”方才北地人与天魔之战,天上皆从时间长河中见到,他又经历良多,能看出冷北穆性格成因不足为奇。
一向冷傲的冷北穆恭敬上前:“请天上大哥赐教。”
“请随心舞枪。”
于是冷北穆催生朔雪浴灵寒气,便有极寒蛰伏,夜雪初积,顺势在夜色下舞动起来——
但见枪法大开大合,席卷横扫,带动满地积雪闪转腾挪,翻转不休,如同冷北穆之心“只能走,不停留”。顷刻后,成“朔雪飞扬”,遍舞乾坤;见雪花如见故人,冷北穆立在雪中,看雪花簌簌下,直到落于地上,消融入土不可寻,随之心生惶恐,悲苦之情牵连而出,惆怅之意不能释怀,于是枪追雪走,雪随枪动,看似潇洒不羁,却始终拘泥于风雪,使得枪身连结寒雪,雪花沾满枪身,又成“傲雪凝砌”,枪法因此渐渐迟滞、迟缓,沉重,沉闷。
天上见冷北穆困象已成,从他手中接过穆寒枪,静立雪中,闭目酿情,想起前事故人,念及天下久寻不果,心中愤懑之情,尽而出,借穆寒枪使出“怅然枪法”——
天涯羁旅无处去,衷情化雪遍苍穹,意之所动,心之所至:枪舞梨花,雪山为之失意,情诉北风,若川为之伤感。穆寒枪再度挥动,风雪与之共情,天地与之同舟,枪舞游鸿,重重积雪纷纷而起,如万马奔腾,势壮山河;奋雪飘扬,漫天灵寒烁烁而舞,如星光游曳,睥睨一切!但见他时而刺、戳、点、扫、挑,时而格、拨、架、挡、淌,收放自如,进退随心——攻击之际,攻中设防,招招出奇制胜,能料敌之先,使敌人无还击之机;防守之余,防中带攻,招招淋漓尽致,能暗藏杀机,使敌人防不胜防。真可谓枪法精妙,不能捉摸!
天上施展已毕,见众人仍沉浸于方才的无穷无尽的奥妙变化之中,于是道:“怅然枪法的真意为‘虽有犹疑,亦有果决’,这套枪法聊做抛砖引玉,希望他日,你能从心之困中走出,致张扬为变化,化不羁为灵动,功法从此能张能扬,亦能收能敛。不至面对厉害天魔,无计可施。”将穆寒枪交还冷北穆。
冷北穆犹疑一番,还是问了出来:“天上大哥,那我师兄?”
“你是需要将心中之情释放出来,而他正好相反。”说到这,天上看去颜色已成苍白的晓寒刀,已知此兵形存而意亡,于是暗动神通,以时间之力将何晓冰身影刻入寒泉冽心湖内的冰泉剑中,才道:“寒门主,将这份思念好好珍藏心中,不然天魔之术总是能趁虚而入。”
白芳道:“前辈,您没有……没有刀法吗?”
天上哈哈一笑:“若论刀法,寒门主胜过在下。”望众人道:“等过了眼前的若川,又要和众位道别了。”
寒泉冽问:“天上兄弟又要离开?”
若雪道:“二叔,白师兄已经告诉我们梁城主等人退守育芳郡、御兽垣百姓仍然滞留城中的事了,我和天上叔叔要去那里,看看四城五门下一步的打算。”说到这,松开逐光,双手一拢,“冰晶封印”使出,便在眼前的若川上筑出一条冰路来。然后,自己正要过去,却见逐光不断往后退去,等到几丈外,忽然散开四蹄,望若川狂奔而去,等到川边,后蹄一蹬,前蹄一收,竟一跃三十丈,飞过若川。
其余骏马见了,都嘶鸣几声,也随之照做,倒退几步,疾驰百米,一跃而过若川。原是听了天上讲道,七匹极地骏马亦有所得,神通为之大开。
众人惊讶赞叹几句,这才过了若川。若川南岸,有一株大树早在北风大起之日就被连根拔起,此时匍匐地上,已大半枯死。
天上便对众人拱手道:“众位保重。”跃上奔菁,往前几步,正看到那株倒地大树,心内思量一回,更觉方才之言未能尽情尽意,忽又驻足,开口道:“寒兄弟,临行之前,有一句话本不用讲,可我还是要讲。你等了何姑娘七年,她也等了你七年,你二人之情,世所罕见,可有的事思量太多并无益处。今日,在下可以亲许承诺,定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师妹。”说罢,天上心念一动,唤出宪天星辰衣,其上星光流溢,妙响不绝,于是运起神通,捏起法诀,天之法印蓦然显现,射出一道九彩光芒,望倒地大树飘去,但见九彩光芒掠出,冲开尘埃热浪,化作璀璨星光,星光交织萦绕,乱舞乱落,奇异景象之后,那株大树竟然重新立起,重回生机!正是天上还不能完全施展的能转移命术的——回天九术之八“拂晓”。
“众位,保重。”天上往南而去。
若雪忙和二叔道别,又忙去给冷北穆道:“舅舅,你要照顾好玉师姑哦,我和天上叔叔走了。”说罢,急忙又跟上天上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