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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三话 凭谁记陨星落梧桐湖底一住十一年 下(第1页)

这一次,梧桐叶仍然飘飘荡荡,眼看落在地面并非刚才的那面,忽然一阵风来,树叶打了个滚,竟又成了刚才那面。

天骄嘿嘿一笑:“这回承认你我有缘了吧?”

夕然白了一眼,无语道:“这根本就是运气,怎么就算有缘了?”这一举动,更有说不出的万种柔情。

天骄看了又看,才接过话来:“你说的也对,不过,想必你刚才只顾着看我,没注意到它本来是反面朝上来着,只因一阵风吹来,它才翻成了正面。这就叫做,西风不辞辛苦,奔波千里翻良缘。”

夕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的确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可又不愿意被看出来,这才转过身去如此说道。

天骄那两句诗本是信口胡诌而来,于是凑过脸去解释一番:“就是说,若不是你我有缘,西风哪能不远千里能为你我做媒呢?”

夕然又啐了一口:“胡说什么,谁要和你做媒……谁要……我才……”

趁着夕然语无伦次之际,天骄一把抢过她手中书信,顺势逃出几步:“闷油瓶姑娘,这回是你输了,既然输了,这书信自然跟我有关,既然跟我有关,那我也就看得。”

夕然还想抢回,可天骄何等身法,她不但没能如愿,还险些跌倒。

天骄借机扶住夕然瘦削肩膀,占了便宜之余还顺便调戏道:“闷油瓶姑娘,可不能这么不矜持啊。”

夕然把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咬着银牙道:“你无耻!”

天骄道:“既然说我无耻,我要是不无耻一回,岂不让别人说你胡说八道,这样我可不忍心。”说罢,竟伸手在夕然俏脸上摸了一下。

这一下可把夕然急得差点哭出来:“你……你!”

天骄赶忙安慰:“其实也没摸到什么,你就权当是你自己的右手摸的。”

夕然更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天骄见她如此委屈,才想起尘护法曾告知的九牧男女授受不亲之理,自知惹了大祸,暗悔自己不该如此轻佻,可作为天魔的他,刚才就是无法自持,不能自已,情不能禁。他只好再道:“不然,你就权当我摸了自己的脸。”说着,将自己打了一巴掌。

天骄打了自己一巴掌,又说了许多软话,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说,夕然仍旧不依。天骄灵机一动,假装没了耐性:“女孩子真是喜欢无理取闹。”

一句话说得夕然更是泪眼汪汪:“你……你!”

见她终于说话,天骄忙接着话茬道:“我的名字你不是记在心中的吗,怎么能把未来夫婿的名字忘了?哦,我知道了,你我相敬如宾,因此才这样你啊你啊的亲切称呼。”这句话虽然也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故,可更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夕然无缘,是以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

夕然虽然外柔内强,可听了这话,又被天骄几番戏耍,忽觉好委屈:“你什么时候给我说你的名字了?”说着,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天骄才觉自己有些过分,终于不忍:“好了,我是逗你玩的嘛。我叫风煦,风是‘西风不辞辛苦’的风,煦是和煦的煦,可要好好记住了,闷油瓶姑娘。”这个假名他早就想好,是他自知与夕然难有结局,来重山路上突感慨而来——“风”指代他当前领悟的狂飙之力,“煦”指代日出时的霞光,正好和夕然的夕阳之意相对,二字连在一起,既有身世如风中之絮一样不由自己之意,又有纵使二人能成也终归是夕然生命中一个过客的风中之婿之意。可是,他所说的名字毕竟是假,当着喜欢的人说谎,他亦难以做到心平气和,恐夕然察觉,因此才用“闷油瓶姑娘”的称呼来转移心中惶惶。

夕然抬起泪眼,怔怔望着天骄道:“可你刚说不叫我闷油瓶了的。”

天骄见夕然毫无怀疑,于是又嬉皮笑脸道:“我是说不叫你闷油瓶,可没说不叫你闷油瓶姑娘啊。”

饶是夕然如何好脾气,可哪里经得住天骄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侮,终于在此刻爆:“你这个……你这个坏蛋!有爹生没娘养的大坏蛋!”

天骄忽然脸上一僵,这一句话实实戳到他的痛处——

他母亲早丧,父亲病危,果真算得上“有爹生没娘养”,他怎不伤心?他如此毫无顾忌地欺凌夕然,果真算得上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他怎不愧疚?可更让他伤心愧疚的是,因为这句话想起的“火晶宫中说妙计”、“由此怦然心动”二事。

他多么陶醉于九牧景致,何尝愿意践踏,让山河之美俱化云烟?可他作为天魔尊之子,怎能让天魔尊含恨而终,因此不得不“火晶宫中说妙计”;此计既出,不久之后,九牧大地必将尽染鲜血,大好河山如何能够玉全?他如何能不更为愧疚?

他多么动心于眼前佳人,何尝愿意欺凌,让她哭成泪人一般?可他作为挑起纷乱的罪魁祸,纵使“由此怦然心动”,纷乱一起,何来资格谈情说爱?纷乱一起,何来时间谈情说爱?纷乱一起,何来颜面面对夕然?日后恐不能再如此的相对相望,他如何能不更为伤心?

可他为了了结此情,无牵无挂、无怨无悔地投身于未知结果的纷乱之中,却如此心安理得地欺凌着夕然,怎么能不尤为愧疚?又诚如亲口所说,他只会是夕然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夕然只能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唯有此时此地此身,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欺凌夕然,如此情缘,又怎么能让他不分外伤心?

——只见他忽然垂下头去,将书信还给夕然,默默走向远处。

夕然一怔,想起自己爹娘之事,隐约猜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转念又想到,自己如此性情,又说出如此之话,不也是没有教养?同情愧疚外加同病相怜下,连忙站起跟上:“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的。”

天骄本就在伤心愧疚处,听闻夕然如此毫不计较的温柔之语,两相之下,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其实,你说的也没错。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做这些事情,起码不会这么急着去做。”说着,抬起头出神地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林壑美景——花开锦簇,佳木成荫,湖水澹然,分外赏心——此景再不细看,恐不久烟消云散!

夕然随目看去,虽是冬日,可眼前仍然景色信好。只见凤鸣湖畔青草间蓝花,湖面锦鳞逐彩鸟;辽阔的山原充满视野,高高低低地呈现出重山起伏的态势,欢快的潺潺流水声依稀可闻;远天之上,几片白云也似乎留恋于这山川之美,正与山中紫气缠绵地难舍难分。

夕然心中一动,轻问:“你要去做什么事吗?是不是很难,是不是如同那山头的白云,越过了重山,再也不会回来……”说到这里,望向天骄:“再也不会回到这似曾相识之地。”

天骄努力将这一刻所见的美景映在心中,道:“当然还会了……”转头望向夕然,由衷道:“在梦中,无数次。”

夕然忽被触动,不知是为这句话,还是天骄的神情,低下头道:“我觉得,你不像在说谎,你是不是真的来过这里。因为……因为,当年离开这里去天魔域时,湖水中的我,也是这样的目光,不舍却不得不舍。”

天骄收住伤心,转上笑容,道:“哈哈,既然都有了这样的目光,又怎么还再留在这里呢?”说罢,狠心转身,已向远方走去。

夕然心中更急:“等一下。”天骄因之驻足。夕然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我曾在飞沙城见过你,你要做的事,是不是也和天魔有关呢?”

天骄不想欺骗,又不能明言,只好含糊道:“差不多吧。”

夕然笃定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算是个坏人。”顿了顿,转在天骄身前,将书信递去。

天骄疑道:“怎么了?”

夕然脸上一红,低下头道:“我不认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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