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待时不语,放慢脚步,同时想起那具肮脏的男尸:外国人,看服饰是后梁人,他怎可能让自己的姐妹兄弟死在后梁人身下……
月满凉台,晏待时拜见晏祁。
晏祁还上火,看也不看他。
“父王。”
“哼。”
晏待时坐他脚边。父子对月。
最后还是晏祁让步了:“在人前认错,有那么难吗?是不是你父王一安心,你就浑身难受呢?”
晏待时半天才说:“儿子错了”。
晏祁对他这张脸,讲不了重话,渐渐想到爱妻,别过头。
“你走后,殿中多少王臣进言,让我罚你,厉玷还说,让你和工师一起修神像。”
“明天就去。”
晏祁打断他:“五百小将说了阿查的事,勉强平息众口。唉,当时,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知道,我知道你,”义阳王揽住儿子,捧他的脸,“你和你母后一样,非凡的心,正直到骨子里,可是儿子,未来要坐王位,光凭正直不行,你要时常去想,如何才能服众。你母亲执宪王后怎么死的?是行事纯真,不会周旋,终于被不服她的人暗杀……”
“试剑就是试剑,我不过一剑杀了恶人,带着砍倒神像。有没有阿查,我都是要杀恶人的,”晏待时起身,比父亲还高半头,“阿查安全了,小将连笑都不敢,反而在殿上为难,就为那堆石头。”
晏祁要说他,却听他低语“蛇不蛇、鸟不鸟的东西”,差点气死。
义阳王子真的去修神像。
工师惶恐,谁敢让他干重活?
但见他来去神坛,两肩负担出血,人们便知他的决心,劝到后来,也各自着手。代山金石响。
“殿下,”午后,厉玷来了,驱开工人,送一车宝石,“王臣都说,要修神像,还得用宝石,按过去的形制。”
晏待时在高处,踩彡的喙:“工师都说,要修神像,需换用山石,不易受损。穹塞长,你最喜欢宝石,这些就送你了,希望你用它们加固穹塞,别再放后梁人危害义阳。”
厉玷强忍:“殿下!”赤红脸走开。
工师们忧心忡忡:“殿下说得过了。”晏待时目送其背影,并不说话。
穹塞长厉玷,年轻的时候是司礼,为晏祁捧王印,用指甲将印文的缝隙抠得一干二净,又帮王后磨光手杖,指挥王家礼仪;每出席聚会,穿着比女部落长还鲜艳,他国来访,总是争着站在头一个,腰背笔直,叫人以为是某君某长。 眼生的使者,有时恭敬地与他打招呼,过后细问:“这人是?”本国人就开玩笑:“捧印的人,打磨手杖的人。”厉玷陪着笑,在暗处打烂碗碟。
年纪大了,他得到国边的“穹塞”作为封地,成了正经的君长,行事更加傲慢,不许任何人对他玩笑或品评,不过,这样的人也有优点,就是一心一意侍奉王家。义阳王感念他忠,对他那点虚荣并不十分在意。
但晏待时不亲近他,小时候见他拿着珍奇讨好自己,就迅走开,有几次故意将剑锋对他,恐吓他远去,长大了更是跟他对着干,在人前轻视他的作风,让他下不来台。
王臣们安慰厉玷:“王子自小冷淡,大王都受气,何况穹塞长你呢?再说了,正在青春年少的王子,因为君长的女儿,说不定常常难为情咧!”厉玷这才眉开眼笑,从此每不快时,便说服自己:“除了符香,还有谁配当他的王后呢?他见了我,可不是别扭。”
这次也不例外:厉玷忿然,走到半路,看一看车里的璀璨,又消气了。“就当是彩礼。”他想着,下令不去王宫,改回家中,当然宝石也带走。车夫正转向,远远看见山下有红鬃的良马狂奔,急忙避让。
厉玷摔得翻身,认出女儿:“符香!”
“殿下!”厉符香风行而过,满心都是神宫的少年。
同龄人中,厉符香最骄纵。
她出身大宗国,父亲是一方水土的君长,从小过好日子,不知烦恼与挫折是何物。
厉玷处事,影响了她,她与人交往也独断,也爱华丽的物品,喜好沿至男子身上,便要西北各国中最俊俏的少年。
自从执宪王后立法,义阳女子就有了情感的自由,到厉符香这代,女子们已经相当恣肆,部分女子追求男子,部分贵族女甚至家养三四位男侍,厉符香不甘人后:她喜欢晏待时,每天把殿下挂嘴边,到了她父亲都要求她收敛的地步:“符香,你给我留点脸,人们都说你像猎犬,像王子小司马,整天粘着他。”
“等我成了王后,父亲就笑吧。”厉符香不退让。
见厉玷开始畅想未来,她才蹦跳着走开——竞逐奢侈的小女子,对晏待时,却不是贪图后位,而是爱他的人:他的长,他的体魄,他的白皮肤与矶石一样的黑眼珠,在她眼里,逐渐有了大男风度,而她也长成大方的少女,满腔火热立时就能说出口,绝不在意他人。
“殿下。”听说晏待时在修神像,她便来了。工师过路,她把工师推开,踩着石堆上去,“殿下,我从边境商人处买到了南威石,听说是楚地特产,多珍贵。”
晏待时早就走了。
她又追下去:“殿下喜欢什么?下次来穹塞,我代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