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行事太过独断,自信足够强大,能够化解一切难题,却忘记人心变化只需一个瞬间。
吃过药的乔蓓冷静下来。年前她刚过四十五岁生日,平日注意保养,看着和三十多岁没有太大差别,近几个月却极衰老。她没有质疑程诺文的职业道德,只说ada用这种方式出卖你,是铁了心要搞死你,你真的是……你得罪谁不好?现在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程诺文,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他答不上来。入行十二年,实习期被客户邮件羞辱,都不比今天走出办公室的一路凌迟。那些投向他的目光,轻蔑、怀疑皆有,小刀般割去他仅剩的自信心。
无处可去,也无人求助,从白天坐到黑夜,他以为自己会随湮灭的世界坠入永夜,而在此之前,有人牵住他。
丁昭的手掌微微热。他低头看,手叠手,两人血淋淋缠在一起。
“你手还在流血,不处理伤口会感染的。”
丁昭认真说,用衣服替他一点点擦掉血渍。
远远一声低呼,叉烧叼来自己最喜欢的蓝色球球,嘴一张,放到程诺文面前,又着急跑出去,咬着另外两个玩具回来,全部堆到程诺文脚边。
小狗不懂人类的悲伤如何形成,只能分辨出那份情绪过于强烈,害怕程诺文从此被带走€€€€不能走的。它伏在地上,用鼻子拱着玩具,推给程诺文。
宝的宝都给你。小狗愿意把所有玩具送给主人,只想对方重新抱抱它,露出往常的模样。
他的世界不是一片荒芜。在最安全的环境里,他有信任的人事物,在这里,他可以任由汹涌的情绪倾泻。
程诺文喃喃:三十多年,白过一样,回头看自己,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小孩。买不到车票,也见不到我妈,每天醒过来,出门看只有阴天,工人新村那团乌云,好像永远不会下雨。站在原地也不知道去哪里,只能找人打架,今天输,明天赢,鬼打墙一样没有尽头。我以为我挺过来,实际一天也没有,现在害得小狗都要担心我,我连我的狗都照顾不好。
叉烧意识他在说自己,蹦到他身上,呜呜叫。程诺文手上带伤,不敢抱它,还好有丁昭。他抱起小狗,也抱住他。另一个身体的重量如此真实。
脖颈被什么打湿。丁昭拍着程诺文后背。程诺文的脆弱,他不会瞧不起。人再如何修炼,身体都有缝隙。可能一阵风、一粒石子就能将他们击倒,但这有什么关系,人不完美才是天地规律。
他们长久拥抱,等程诺文情绪平复一些,丁昭找出医药箱,互相帮对方消毒包扎伤口,清理完遍地狼藉。他不放心留程诺文独自一人,当夜留在客房,实际也睡不着,中途几次出去查看主卧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些。程诺文睡得浅,醒了几次,但状态稳定,手上的伤看来并无感染。
熬到三点多,丁昭忍不住睡去。醒后出门,程诺文坐在餐桌边上,面前倒了两杯水。
他收拾过自己,看上去还算精神。
“Beth刚来过,”程诺文解释,“结果定了,我要无限期停职。”
丁昭登时清醒:“只有这个办法?”
只有这个办法。乔蓓给他的原话。
对方今日上门,也是整夜失眠,但经过一晚,他们都已想清许多,眼下是面对面摊开讲清。
乔蓓:他们这招就是想恶心我,ada先制人,占领道德高地,我维护你一下都不行,怎么听都像是我在保你的借口。可你一下场,就是斩掉我一条手臂,Ian的专组肯定做大,他迟早会蚕食完你手上的客户。
程诺文:其他不好讲,€€仕和柏嘉丽有doris看着,他没那么容易得手。Ryan那边怎么样?
和我兜圈子,就是不表态。看山水的宗桑(畜牲)到底在想什么,我也猜不出。
还有kate,握紧Bd。你说过的,我和Ryan都不是你的必须,最重要是Bd。co2是我们打下来的,Beth,你有义务保住它。
他与乔蓓一路闯来,co2能开到现在规模,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当年kate介绍夏东尼入伙,夏东尼又找来史蒂芬,他们看中乔蓓有本地资源,但忌惮两年竞业协议,做下约定同意乔蓓技术入股,相对的,她必须证明自己能够立稳脚跟。于是两年竞业期变成考察期,他们拼过、熬过。最难的时候,乔蓓和客户开完会,和程诺文蹲在楼下抽烟,说我上周体检查出卵巢囊肿,有8厘米,一定要开刀了。程诺文,你当我紧急联系人吧,万一下病危通知书,你得给我签字。
co2上海是乔蓓的心血,她一手一脚亲自拉扯大,现在有人看到成果丰厚,想来抢。就算死,乔蓓也会把那些人咬出血。能在T&h搏杀至gad的人,本性都是一头狼,自己能做的只有不成为她的包袱。
不用顾忌我,处理上面的事情要紧。这把火已经烧到你,再不想方法灭掉,损失更重。你要做出表率,开除我是最好的决定。
你要死,程诺文,圈子这么小,我要这么做了,以后不要说是工作,你名声都臭掉了,行业里提到你的名字,都会说你是……要供应商给你开房搞男人的垃圾。你怎么办?
程诺文冷静答:我死好过拖整个co2下水。
乔蓓恨得咬牙,却明白他说得有理。她恢复同样的冷静,闭上眼,转动眼珠:无限期停职,你需要立即移交手上所有工作,不能来公司,不能接触任何业务,只有这个办法。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就当给我放长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