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女孩子又抱着毕业花束笑。
其实不是的。
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过否定过她,他只是不愿意她感到费力。
爱是要无条件托举,并非让谁努力去和谁般配。
朋友和老师们都在博士猫头鹰贺卡上留下了名字。她想给他打电话,已经收到信息:在花里。
连忙往里翻了翻,果然有一封信被夹在花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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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快乐。
(我有电子版,照抄还是感到紧张。如果你觉得字不好看,请原谅我。我可以把电子版打印出来,用你最喜欢的字体,重新送一次。)
也许你不相信,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用中文写东西。以及任何语言,都是第一次用心写东西。
我讨厌说,更讨厌写。所有和表达相关的事情,我都坚持深恶痛绝。但在我们漫长的开始里,因为这个错误的习惯,你承受了太多不必要的伤心。
原本我有很完善的信件结构。写到这里,不得不打断。
我爱你,非常爱你,爱情的唯一和全部;确定正在并即将继续和你共度一生,是我人生中最确切、最稳定、最完美的程序。
出错的那些瞬间,仅仅是一些微不足道的bug。现在已经都解决了,不会再需要说出“不应该啊”。感谢老师的包容和教导,学生朽木。
我一直认为是自己在分享容错率。
我深知自己得天独厚。在最年轻气盛的时间,一度用接触无法想象的苦难——对我来说这仅仅是一种刻意“手段”,以警醒自己保持清醒和谦逊。
遇见你之前,我已经见过很多东西。漫长的干涸,不稳定的政权,永远无法和解的种族,不该生却突然生的战争和死亡,清晨被用心叙述傍晚即为之身死的救世主梦想;精确到每小时分工的教育模式,科技革命的新一轮爆,价值观在美国西海岸和中国精英阶层的惊人趋同。
有无数次,坐直升机像逃难一样离开贫瘠而动荡的城市,或者只是坐飞机回到我熟悉的舒适区域,我都感到世界了无意趣。 我完全理解所有最终选择信仰上帝或造物主的科学家。
是否富有、是否健康、是否卓越、是否美丽、是否好运,所有能够左右一个人是否幸福的决定性因素,都是既定的出厂设置。来自不公的人为改良是如此艰难,既得利益者的人性恶化却轻而易举,命运秩序又随机生成。
努力是安慰平庸人类存活下去的幻觉药剂,但到需要治病时,向它索取回报时,就会自动失效,留下一个又一个受骗者孤零零地质问,“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没有应得的好报”。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在真正爱上你之前,我从不觉得有错。你要我帮助你,要我喜欢你,我都做到了;为什么还要坚持苛责我认同你?我们是来自不同成长环境的两个人,要我理解你的固执,就像说服我去学英国文学一样不可理喻。只要产生爱情,我们之间什么都不需要。
但你总是在伤心,总是、总是在为一些我难以理解的事情伤心。
慢慢的,我开始意识到一件事。世界上最不适合相爱的,就是双方之间除了爱,什么都不再剩下的两个人。
如果我想要爱护你,必然需要靠近你,靠近你的心事、情绪和思想,即使所有底色都与我的背道而驰。很遗憾,经过查探,我的结论确实是:在正常情况下,我们的路径永远不会相交。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非要这么想”、“能不能因为爱我不再这么想”,对曾经的我来说比黎曼假设都要困难,此生没有希望解决。
但没有办法,我无计可施,我像我一位朋友误入芬太尼歧途一样无可救药地爱上你。他是生病不得已要用止痛药,客观无法摆脱药物惯性;而我生病,连药物都找不到,主观放任情绪惯性。
我需要你。
在放你来到德国之前,我从来没有认同你哪怕一秒钟。我们结婚六年了,已经没有必要撒谎,理应坦诚相待。没有,完全没有。我一直只是认为,我的婚姻足以弥补你人生所有的缺憾。
但不是这样。人生不应该只是拿来抱怨朝向别人的不公,或享受朝向自己的——人生是一种体验。
我记得自己豁然开朗的瞬间。你在海德堡的第一年冬天,我生日之前的傍晚。那天我开车回家,看见熟悉的建筑和街道,脚下是我们共同的故乡,想着为什么你不在这里;但忽然也想到,北纬二十二度的城市,你也活了二十二年,或许还从未体验过一个完整的冬天。
就在那一刻,我理解了。
即使我万分坚信夏天更安全也更幸福,也无法剥夺你走入冬日的权利。我能做的、应该做的,仅仅是在你感到寒冷时出现。
这些年,我是这样理解,也是这样做的。
世上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都会拥有;世上所有你害怕的事情,它绝不生。
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我不能为你牺牲自己的轨道,同理,也不再干预你前进的方向。我无条件地爱你,但你的人生依旧是自由而广博的。
我爱你,你是我的骄傲。
落款是依偎在一起的两只小猫。一只提着月亮灯探头探脑找路,一只高举另一盏灯,为她照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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