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咳声也未能打断湛勉的话,他一边慢悠悠地为乔央拍背,一边继续感叹:“此言又非湛某一人之言,现如今谁人不对祭酒敬重有加?祭酒是世人眼中当之无愧的太女之师啊。”
乔央跪下求这位老兄闭嘴的心都有了。
“不敢当,实在不敢当啊……”咳得满脸通红的乔央摆手站起身来,默默替太傅倒了盏茶,双手递到榻前,看向太傅的眼睛里满是告罪之色。
他认罪,他就是个贼!偷人学生的贼!
这种事,莫说太傅了,就是他自认淡泊名利,可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辛辛苦苦教出了个状元中的状元来,这状元之师的名头却被他人窃了去,每每还要听着世人大肆夸赞那贼人,偏偏自己还没法解释,那他也是要气出个好歹来的……
可是他也冤啊,须知他起初并不知情,是殿下她非要拜师,说到底,他也是受害贼啊!
回头待殿下有了空闲,他势必要让殿下出面,好好替他说道说道!
太傅大约也明晓这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因此虽是不悦,却也接过了乔央的茶,只没好气地问乔央:“可还有其它事没有?”
听着这即将赶人的话,乔央忙道:“倒是有一桩。”
“再有三五日,骆家人就要随忠勇侯一同抵京了。”乔央道:“下官今日前来,也是来看一看您恢复得如何了,届时为骆先生治丧……”
乔央话未说完,太傅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老夫当然要去,要送一送的。”
乔央便应下,只道待有了具体日子,再使人通知太傅。
太傅点了头,问乔央:“她是何打算?要亲自为骆御史治丧?”
乔央:“正是。”
太傅便明白了,点头不再多问。
骆观临的棺椁,停放在京师骆宅。
此处乃是骆观临的旧居,日夜有禁军看守,并有高僧名道齐聚于此为亡者做道场,其中便有天镜。
李岁宁提前已有示下,待骆家人入京,无需即刻入宫拜见,先归家吊唁办丧。
骆家人随同常阔入京后,便直奔了骆宅。
未近灵堂,便先听闻了道场法事之音,骆泽顾不上许多,快步奔入一片丧白的堂中,含泪跪下,郑重而拜。
骆溪一把扶住好似再无支撑的母亲,红着眼圈看向身后的祖母,却见祖母与她摆摆手,道:“先扶你母亲进去吧……”
骆母看向未回府,先来吊唁的常阔,周全地道:“侯爷,请随老身一同入内。”
进了灵堂中,骆母在一片哭音中,已然有条不紊地张罗起了诸事。
常阔上完香,看着那身形略已佝偻,穿着褐色布裙,一头整洁的银仔细包起的老人,心底不禁升起敬意。
这一路来,常阔见过柳氏哭,那一双儿女哭,却唯独不曾见这位金婆婆在人前掉过一滴泪。
白人送黑人,历来是人生大悲,可这位老人却是家中最镇定的那一个,将一切都安排得周全妥帖。
但同样为人父母的常阔很清楚,这怎会不痛。
他有心宽慰几句,但那老人反与他道:“老身这一身丧,却也不宜入宫拜见太女殿下,便劳请侯爷代为道谢……”
说着,看向灵堂中的一切,真心实意道:“一应事宜皆安排得这样周到,实在叫殿下费心了,老身一家感激不尽。”
而后,就要向皇城的方向拜下,常阔忙将人扶住了。
然而待常阔离去后,金婆婆依旧坚持地向皇城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许久,待直起身时,眼底方见一丝泪光,看向灵堂中的棺木,哑声低语道:“娘来了,你去吧……娘知道,你该是瞑目的。”
她的儿子,她怎么会不了解?
从一开始得知消息,她就已经猜到了这块臭石头要去做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从没怀疑过她的儿子会背叛江都,背叛他的主公。
所以才有那句“他大约是死了”,那时,当娘的便做好了她的儿子所做下的准备。儿子没明说,她知道也作不知道,事以密成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儿子做错了事,当娘的要骂要打。
儿子做对的事,当娘的再不舍得,也得让他去办。
现如今,他办成了,做娘的,替他高兴!
金婆婆揩去眼角的泪,在一片诵经声中,走进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