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菀并没有急于拆穿她的幻觉,只是袖子一挥,桌子上便出现了一壶美酒并上两只小巧的玉杯。
她手掌指向那美酒,“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共饮?”
粉衣姑娘望着坐在对面的颜菀,神情怔怔的,她素手握住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当着颜菀的面一饮而尽。
此刻不再提及心上人的她好似失去了所有的精力,再没有那样甜蜜的笑容,脸上的神情哀婉而悲伤。
她抬眸看向颜菀,声音低低的,“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名字?不问问我等的人是谁?”
颜菀望着她,认真道:“好,那我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你的心上人又是何人?”
女子痴痴的笑了,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她的声音低下来时十分的温柔,“我姓冯,家父雪夜归来路遇柯木,当夜我便出生了,便以雪柯为名,望我如柯木,品行高如洁。”
她的目光中透出怀念的神彩,好似回到了幼时伏在父亲膝上听父亲念书的时光,那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颜菀低眉注视着她伏在石桌上哀伤的神情,神色也有些怔怔的,随后她回过神来问道:“那你的心上人呢?”
她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唇边弯起两个小小的酒窝,声音却隐隐哽咽,“他姓夏,名完淳,是个抗击外敌的将军,十四岁从军上了战场,就再没有回来过。”
颜菀静静听着她的怀念,突然问道:“沈公子很像他吧,毕竟是能把你从沉睡中唤醒的人。”
冯姑娘的眉间透露出些微迷茫之色,她有些呆愣的望着颜菀。
颜菀垂下眼眸,墨色的眸子幽幽望着她,像是漩涡一般将人吸引进去,“你没见过他吗?按理来说,是他将你从沉睡中唤醒的。”
冯姑娘对上那双眼好似灵魂都被摄了进去,脑子乱糟糟的,不时有陌生的片段闪过,一会儿是四处逃窜,火光窜天的夜晚;一会儿是衣着华贵,俊美如故人的公子惊慌失措的从门外闯了进来。
她露出痛苦的神色,闭上了双眼,眼角隐隐有血泪泣下,似是不能承受这般痛苦,她仰头哀嚎一声,发出凄厉不似人能发出的声音。
颜菀看着她的模样,心情并不如想像中轻松,她低叹一声,“你这般,倒似是我亏欠了你。”
说着又暗自觉得讽刺,自嘲道:“该庆幸我没有入了你这幻术么。”
毕竟,她自问她心中的执念并不比这位冯姑娘少,她握着腰间玉佩复杂的看着仍在哀嚎,好似陷入巨大痛苦的冯姑娘。
女子从石凳滚下,捂着脑袋发出哀痛至极的声音,看的人心生不忍。
过了许久,冯姑娘缓了过来,她眼中充斥着一片血色,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仰头望着颜菀,似哭似笑,执着的问道:“你见过我的小将军么,他叫夏完淳,十四岁随军出征,你见过他吗?”
鲜红的泪不断从眼中涌出,竟是痛到了极致。
她身上的粉衣也逐渐化为了一袭血红嫁衣,嫁衣上以金线绣着龙凤呈祥,一针一线足以看出绣这件嫁衣的人以何种虔诚的心情绣出这身嫁衣。
颜菀蓦然呼吸一窒,她望着这件嫁衣,热烈的红色似乎能灼伤人的眼,她突然有点不能直视她透着期望的沁着血泪的双眼。
冯姑娘早在之前陷入回忆之时就跌落下石凳,这会儿她双膝伏在地上,一双素手紧紧抓住颜菀的衣角,她仰着头,血色双眼里透露出的期望太过脆弱,好似一击即破。
颜菀垂下了头,眸子中透露出淡淡的悲悯之色,她似有不忍地别过了头。
冯姑娘愣愣的,突然跌坐在地上,好似懂得了什么,又好似没懂。
她嗓音沙哑,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他活着回来了么?”
颜菀声音低低的,却透着一种带着风刃的冷,像是一把刀扎在冯姑娘心上,“夏将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享年十七岁。”
冯姑娘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重复道:“享,享年十七?”她突然从喉咙哽出一个音节“哈”,接着,她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血泪不止,笑声穿过空中十分凄凉。
笑着笑着,她突然唤了一声,“淳哥哥。”她笑得有些喘不过气,“你让柯儿去哪里找你呢?”声音泣不成声。
颜菀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从云端传来,“如今距离夏将军逝去已过数十载,人间沧海桑田,往事如烟,放下吧。”
冯姑娘几乎呕出血来,似哭似笑,“人间转眼云烟,竟只剩我一人困在原地还在痴痴等一人归来。”
颜菀亦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任由她发泄。
良久,她仰起了头,问道“那位沈公子是他的转世吗?他早已转世投胎了么?”
颜菀声音微涩,“我不知道,世间相似之人不胜枚举,我亦不知他如今是否投胎,但我想,夏将军少年为国捐躯,应是得见太平盛世的。”
在颜菀开口之后,冯姑娘就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她笑了,“你说的对,他那样的人,最是喜爱热闹,怎会忍受地府孤寂,应该早早就投了胎吧。”
她面上露出笑容,只是眼泪仍在“啪嗒啪嗒”地掉。
她说:“姑娘,你能带我去见见那位沈公子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他,但我想最后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