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我的怀玉,替他遭受那么多骂名,却依旧被皇上抛弃。”
宋云舟逼问着,像是要揭穿沈遇汶蒙蔽自己的盔甲,一层一层。
“你知道景霖是怎么‘死’的吗?云诏丽豇,自打徐县令在皇帝面前说了一通之后,皇帝就立马派人去暗杀景霖了。”
“他当时就住在那么一间破败的小屋,周围荒郊野岭连个人影都没有,日日被徐县令催着整理堆起来有山那么高的文书!”宋云舟蹙了下眉头,“即便经过了半遭鬼门关,半死不活地被贬,景霖依旧兢兢业业的完成文书。好处是徐县令的,骂声是他的,他在乎了吗?”
沈遇汶咬牙:“景大人他——”
“那夜,火烧漫天,亲卫赶到云诏施行围剿,景府唯剩的几个下人连同那间破败小屋,被那场火烧得渣都不剩。”宋云舟打断道,他反问沈遇汶,“他们做错了什么呢,我的怀玉又做错了什么呢?”
把景霖救回来时,他甚至差点没赶上。平白让景霖受那么多伤,流那么多血。
他的怀玉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一早就不该替那个狗皇帝背锅,一早就不该把罪名全揽自己身上受气,一早就不该……对那个狗皇帝抱有任何一丝希冀!
沈遇汶不敢置信,喃喃道:“陛下怎可能派亲卫去暗杀景大人?!徐县令上朝那日,明明韩中丞当众辩驳,陛下是将此事放下了的。至于那些刺客穿着军服,也自然是有人想要抹黑陛下而设下的套。陛下心胸……”沈遇汶说到最后,声音都颤了,也许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会那么狭隘。”
“皇帝心胸若不狭隘,会在春猎后醒来第一眼就说要杀了景霖?皇帝心胸若不狭隘,会在贬了景霖之后又把苦苦谋职的楚大夫给贬了,又把武太尉扔去边境?”宋云舟不急不缓地反问。
这个问题不需要出口回答。
能察觉出来的自然能懂,察觉不出来,宋云舟也不会看上眼。
沈遇汶只觉一股气闷在胸口,他欲反驳,但脑袋清明却止住了他的嘴。从事三年,他也该是彻底了解皇上脾性的时候了。
大淮律令条条框框,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多少年内,朝中官员竟无一人想着去修正它。
大淮律令是谁先提出修正的?景霖。
那耗时耗力耗财,一直压制太常寺不敢轻举妄动建筑摘星台的又是谁?还是景霖。
然而当这些举措一出,百姓享到了优待,会先想到是谁的功劳?陛下。
陛下体恤民心,护我大淮百姓,保我大淮万里疆土。
而景霖呢?武樊呢?楚嘉禾呢?
甚至于更底下为国鞠心的小官员呢?
——不及陛下。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常游乐世间。那又怎样,那是陛下爱妻爱子、有闲心雅致,文化书人。
只要把百姓哄好了,管你皇帝私底下怎样,坏的统统给你改了!
但他们知道这功劳其实和皇帝没有一点关系吗?不知道。
陛下把一切事务交给三公打理,自己游山玩水。到头来三公事也办了,苦也受了。却得到个惑乱天子的罪名。
景相美色误国。这是入仕来后的沈遇汶听过最大的笑话。
若不是他入了仕,到底他还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有多讽刺。
若不是他坐了这丞相位子,到底他还真不知道景大人在这里究竟遭受了多少艰难,又是如何平淡地、心甘情愿地接受骂名,甚至于利用这骂名用以稳固权利。
若不是如今他自觉看清皇上真面目,到底他还真不会如此……急功近利地谋求这个高风险的丞相之位。
“可景大人已经……”沈遇汶隐了后半句不太吉利的话,他深呼吸一口气,对宋云舟道,“宋公子,我知你悲痛,想要报仇。可你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吗?”
宋云舟眯了眯眼。
“纵然陛下有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已是令人震叹。”沈遇汶道,“前有景大人为民被受骂名,后就有我来承受这一切。宋公子未经历过朝堂琐事,如何能确保自己就比陛下做得好了?”
宋云舟笑着摇了摇头,他怼道:“沈大人又如何能确保自己就比怀玉做得好了?”
“谁不是一步步走来的。”沈遇汶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行装,看样子是不准备和宋云舟过多纠缠。
“沈大人不信我?”宋云舟挑了挑眉,他往地上踩了一脚。
劲风横扫地面,连动碎了的茶杯碎片,朝往外走去的沈遇汶奔行。碎片割烂了沈遇汶一角衣袍,径直插进了门槛之中。
烂了的布料如黯淡了的枯叶,无力经得劲风摧残,短暂地向上扬起,又轻飘飘落下。
沈遇汶猛地站直了身。
宋云舟叹了一声,转身靠在桌案边,抱起胸来看着两人背影。
“我不妨告诉二位大人一个秘密。”
沈遇汶偏了一寸头,但见神情却是似有所悟。
宋云舟便道:“昌王被关二十余年,怎会突然卷土重来。我又何必为了皇上甘愿跑去昌王身边做卧底——那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本就是我谋划的。”
“宋公子那时怎么不出手?”林珏问道。
宋云舟嗤笑一声:“那当然是因为木苍穹想拿我顶替景霖。只因我和他沾亲带故,只因我在他跟前学了点御驾之术,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灭了景霖的口。”宋云舟眼中对昌王的嫌弃之意毫不掩饰,“偏偏这淮王也想灭了景霖的口。两蚌相争,我到底站在哪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