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间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许了,便牵着她向卧室走去。
可是还未走几步,身后忽然传出她幽冷的声音,&1dquo;我要睡沙。”
池间转头看向她,看到她烟眸渐起几分清明,这才明白了程文怡描述的,钟摆一样规律的提出要求。
池间张了张嘴,劝说到底还是卡在了喉咙里,轻轻叹了口气,向阳台走过去,扶她躺下了,蓝色的裙摆逶迤及地。
幸而沙极宽大,她躺着也很舒服。池间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接过了邓福拎上来的家庭药箱。
&1dquo;我来吧。”池间轻声说道,半跪了下来打开药箱,戴上一次性手套把碘伏倒在医用棉纱上。
邓福略看了一眼,见他手法熟练轻柔,便放心地下楼,将客厅的灯都熄了。
池间拉住晏嘉禾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不忍的心情,将碘伏擦在伤口上。
伤口有数条,渗了血印,虽不算很深,但是能用钝器伤成这样,恰恰说明了当时是何等的怨恨。
池间怕她会疼,不料擦上去的时候,晏嘉禾动都没动一下,他不禁抬头望了她一眼,正对上她侧过来的目光。
&1dquo;方便告诉我吗?”池间看着她,抿了抿唇问道,&1dquo;生了什么?”
晏嘉禾垂下手,侧头看他给自己擦药,他柔软的黑在头顶有一个小小的旋。
她笑了笑,带着清冽的酒气,&1dquo;没什么,被只小猫挠了。”
她不和自己说实话,池间心下一酸,没有说话,沉默着将她胳膊上的伤都擦了,摘下手套和用过的棉纱放在一处。
做完了这些,他没有起身,仍旧半跪半坐在沙下,手腕撑着地板,端详着晏嘉禾在月光下的侧脸。
她的眼睛被酒色润泽,像是夜海的波涛,带着黑色的潋滟的光亮,望着天花和墙壁连接处的边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1dquo;为什么要在沙上睡呢?”池间轻轻问道。
晏嘉禾缓缓眨了眨眼,声音像是透过旧年,&1dquo;我在等林意。”
&1dquo;林意是谁?”池间问道。
晏嘉禾想了一瞬,&1dquo;是一个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爱情的女人。”
池间记下了,问道:&1dquo;为什么要等她呢?”
晏嘉禾笑了,&1dquo;我在等她回来看我,因为我杀了她。”
一瞬的惊异过后,池间的后背绷紧了,像是在抵御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1dquo;当时生了什么?”池间迟疑着问道,他希望罪不在她,又怕当真在她。
晏嘉禾想了想,她在醉酒的时候,回答别人问题的意愿直线上涨,&1dquo;那年我五岁,她在我眼前掉了下去,也许是她自己失足,不过大概率是我推下去的。”
池间勉强地笑了笑,安慰她,&1dquo;或许是你记错了,五岁的小孩怎么能推动成年人。”
&1dquo;别说是五岁的孩子,就是一阵风、一片羽毛都能把她推下去。”晏嘉禾转过瞳孔,凝视着他淡淡说道:&1dquo;因为京台公寓的二十四楼,根本没有护栏。”
这句话仿佛北国冬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在别墅的阳台里呼啸席卷,池间眨了眨眼,心下寒意弥漫。
晏嘉禾转回头,看向天花的边线,&1dquo;千禧年左右,燕京出现了高层公寓,有很多人买了之后,在顶楼违规加盖一层花园,时间长了会影响地基,几年以后被叫停了。但是在当时,是燕京权贵的潮流。”
&1dquo;晏青山送给林意的公寓,就有这样一个楼顶花园,被她布置得极优雅清,种满了珍稀植株,自以为是他们爱情的象征。”
晏嘉禾的语调十分平缓,经过这么多章节,这么久的相处,她的过往终于愿意在他面前展露一两分。
&1dquo;可惜,树有常青不倒,情却未必如此。到最后她疯了,拆了花园里的一切,也包括护栏,整个顶楼空空荡荡,只剩下这张沙。”
&1dquo;她常常把我锁在顶楼,我就睡在沙上,冷风呼啸,久了也耐寒了。她等她的爱情,我等她带我回屋。”
池间听到这里,把手搭在了红色的沙上,离她的手很近,&1dquo;你当时一定很害怕。”
晏嘉禾微微笑了笑,&1dquo;我开始并不怕,后来一直怕到现在,因为我看到了死神的样子。”
&1dquo;池间,每个人的死神长得都不一样,那是根据经历定制的。”晏嘉禾看着他温柔的眼睛,&1dquo;这是我的爷爷说的,他是开国的一代,上过北朝战场,我到晏家后他还活过几年。”
&1dquo;他说阎王爷之于他,是薄铁桥上的大卡车。”
&1dquo;一辆辆大卡车上坐满了志愿兵,要过桥到前线,桥没有护栏也不稳,可是还是要硬冲。他坐在车里,眼睁睁看着前一辆车打方向过猛,掉了下去落到湍急的河水里,车上人生死不知,但是剩下的车还得接着上。”
&1dquo;到了我们这一辈,子孙不肖,没本事上战场,整日耀武扬威,其实不过是座高楼,便吓破了胆。”
晏嘉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但不过几息便维持不住。
&1dquo;还是怕的,”她垂眸低声说,&1dquo;二十四楼太高了,这个圈子,也太高了。”
&1dquo;我被林意掐着后颈跪在楼边上,脑袋探了出去望着楼下,听她说晏青山再不回来,大家就一起跳下去。她说我是他们爱情的产物,当爱情逝去了,我也理应死了去祭奠它。”
池间的手掌沁出了些微的潮湿,他为当时的情景而感到痛心和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