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知棠失笑摇头,只能在心中暗暗长叹。胡文烈当然是在诡辩,但他有句话说的没错,赌徒永远都是赌徒——至少绝大部分是如此。
“他输了多少?”田知棠忽然问道。
“谁?哦,足下说的是刚才那个?”说话间胡文烈对身旁手下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小跑着去了那家赌坊,很快又跑了回来,对胡文烈耳语几句。
“倒是不多,拢共也就十七贯。”胡文烈对田知棠笑道。
“在下问的只是刚才那一把。”
“一贯五。”胡文烈又道。
“两个大活人,就值这么点儿?”田知棠有些意外。
“刚才这家伙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他闺女自打落生之后就没吃过一顿饱的,那细胳膊细腿儿,想要养出模样,可得搭进去不少粮食。至于他婆娘,嘿,都一把年纪了,送去长乐坊也只能给人做个洗衣妇。一贯五的价钱不低了。”
“这钱在下出了。”田知棠取下腰间钱袋,摸出一根银铤递给胡文烈身旁的七虎堂帮众,“多余的就请胡帮主让这条赌狗消失,再帮那对苦命母女找条活路。”
那七虎堂帮众没有伸手来接,只是默默看向自家帮主。
“好!足下高义!胡某佩服!”胡文烈大笑着朝田知棠用力一抱拳,又对手下吩咐道:“一贯五就是一贯五,剩下的是田管事赏给你们吃酒的,再帮那娘俩儿在坊里支个摊子,随便卖点什么,叫弟兄们平日多关照。田管事一身侠气,咱们七虎堂也不能不讲究。”
那帮众这才接过银铤,对着田知棠一阵千恩万谢,又再次小跑着离去。
“多谢胡帮主赏脸。”
“欸——田管事这话说得客气了。若非彼此身份有别,怕你在孙小姐面前难做,胡某倒是真想交你这个朋友。”胡文烈笑意更甚,忽又问道:“田管事是否已经见过长孙疾他们了?”
“说起此事——”田知棠微微眯起双眼,出言试探道:“敢问胡帮主,此事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
“看来他们也没松口,这便是铁了心要让胡某割肉了。”胡文烈冷冷一笑,对田知棠抱了抱拳又道:“田管事能为此事不辞辛苦,虽是奉孙小姐之命,胡某仍会认下这份人情,便不妨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胡某并非那等舍命不舍财的夯货,也知你晌午说的话句句在理,只是混江湖混的就是一个脸面。元宝街好不容易才有如今这般局面,有人却想用区区八千贯就拿走半数份额,这哪里是买卖?分明是羞辱!我胡某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胡帮主,这‘求财莫斗气,斗气财难来’,咱们做生意若真想求财,就得图个长久,况且——恕在下这里掉回书袋,以贵帮如今声势之盛,俨然已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钱财这东西于你胡帮主而言,怕是越多越烫手。”
话音落下,胡文烈皱起眉头静静盯了田知棠半晌,又四下望了望元宝街上的喧闹景象,忽然出一声长叹。
“唉——以田管事你的身份,能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胡我哪里还能不识抬举?也罢,只要长孙疾他们愿意拿出诚意,这事,可以商量。”胡文烈终于松了口风,又郑重其事地看着田知棠说道:“不过田管事,老胡我还有两个要求。”
“胡帮主请讲。”
“第一,大家要谈就当面谈、一次过,莫要跟个娘们儿似地拉拉扯扯不爽利。眼看着年跟前了,谁家还没点事情要忙?”
“合该如此。”
“第二,我胡某人信不过他们,只认孙小姐和田管事你,既然你主动做了中人,就得一路做到底。”
“可以。”
“好!田管事果然爽快!那就说定了!后日夜里,八方居!”
“你就说你怎么想的。”田知棠也不解释,只是催促对方说出个人想法。
“要我说的话,应该不知道。燎州都督府一向是由严家说了算,除了严荣,其他那些做将军的只能混吃等死,再加上朝廷对燎州这帮骄兵悍将的态度,就算他们有心关注朝堂,怕也很难知道多少事情。”
“唔——”田知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又在心里反复琢磨长孙疾等人那令人玩味的姿态。
见他如此,白马很是识趣地没有打扰,默默回了柜台后头,直到天色渐晚,他才轻敲两下柜面,提醒田知棠时辰已经不早。
起身与白马告辞之后,田知棠径直又去了永宁坊。经过方才在白云斋里的良久苦思,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是对错还要再与胡文烈聊上一聊才知道。
田知棠再次回到永宁坊的时候,暮鼓早已响毕,夜色下的元宝街却是喧闹不减。
赌徒的眼中只有输赢,只要有的赌,时间算个屁?老子都已经把家里的婆娘闺女双双押上桌子买了大,你却跟老子说什么时辰太晚?哪有这个道理!这把肯定是大!不然你扯他娘的鬼由头?赶紧给老子开!
骰盅缓缓开启,赌坊里哄然大笑。几个黑衣打手淫笑着出门而去,待到明日,城中某处妓馆娼僚里又会多出一对绝望的母女。
“自作孽,不可活。这样的人很多,足下何必理会?”一个声音忽然在田知棠耳畔响起,他转脸看去,正是七虎堂帮主胡文烈。
“恕在下直言,‘自作孽不可活’这种话,恐怕不该由胡帮主你来说。”兴许是因为情绪莫名有些糟糕,田知棠话说得略显生硬。
“佛家说杀生恶业,必有报应,可坊中有家姓毛的屠户,半辈子杀猪宰羊无数,那满身血腥气,连红了眼的野狗见他都得夹起尾巴躲着走。如今他夫妻恩爱儿女乖巧,一家人有宅有业吃喝不愁,也没见遭了什么报应。”胡文烈咧嘴笑道,抬手一指街边赌坊又道:“毛屠户杀生,是因为有人要吃肉,却怕脏了手。胡某何尝不是如此?就算没有元宝街,这些人依然会去别的地方赌,依然会输光家当输婆娘,输掉婆娘输儿女,输了儿女输手脚,直到最后连命也输掉。赌徒永远都是赌徒,正如狗改不了吃屎。反正他们注定要输,与其输给别人,不如输给胡某,至少胡某很讲规矩,愿赌服输,所以这个钱,胡某挣得是心安理得。”
田知棠失笑摇头,只能在心中暗暗长叹。胡文烈当然是在诡辩,但他有句话说的没错,赌徒永远都是赌徒——至少绝大部分是如此。
“他输了多少?”田知棠忽然问道。
“谁?哦,足下说的是刚才那个?”说话间胡文烈对身旁手下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小跑着去了那家赌坊,很快又跑了回来,对胡文烈耳语几句。
“倒是不多,拢共也就十七贯。”胡文烈对田知棠笑道。
“在下问的只是刚才那一把。”
“一贯五。”胡文烈又道。
“两个大活人,就值这么点儿?”田知棠有些意外。
“刚才这家伙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他闺女自打落生之后就没吃过一顿饱的,那细胳膊细腿儿,想要养出模样,可得搭进去不少粮食。至于他婆娘,嘿,都一把年纪了,送去长乐坊也只能给人做个洗衣妇。一贯五的价钱不低了。”
“这钱在下出了。”田知棠取下腰间钱袋,摸出一根银铤递给胡文烈身旁的七虎堂帮众,“多余的就请胡帮主让这条赌狗消失,再帮那对苦命母女找条活路。”
那七虎堂帮众没有伸手来接,只是默默看向自家帮主。
“好!足下高义!胡某佩服!”胡文烈大笑着朝田知棠用力一抱拳,又对手下吩咐道:“一贯五就是一贯五,剩下的是田管事赏给你们吃酒的,再帮那娘俩儿在坊里支个摊子,随便卖点什么,叫弟兄们平日多关照。田管事一身侠气,咱们七虎堂也不能不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