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四年(1546)7月1日,矢作川南岸,西尾城北。
这两天来,今川军已经在矢作川南岸修筑了连环配套的防御工事,紧紧盯着在河对面安营扎寨的织田军——织田军也同样在大兴土木,不断打造着攻城撸和浮桥,似乎是想要在跨河登陆时狠狠地还以颜色。不管怎么说,人数毕竟是劣势,今川家上下也不敢大意,时刻保持着一级战备。7月1日晚,今川家的旗本和谱代重臣们就齐聚一堂,商议今后的对策。然而,一个不之客却忽然敲门进入。
“我……我想回今川馆。”
来者正是今川五郎。
自从前日一战受了惊吓后,今川五郎就再也没有出席过评定会议了。今日他不请自来,却是当场给重臣们泼了一盆冷水——来督战的少主居然想临阵脱逃了?
“冈部和朝比奈他们都说,这里马上要打大仗了,那我岂不是很危险吗?我连骑马都不会,万一被敌人抓住了,跑都跑不掉。”今川五郎仅仅是说这话,两条腿就已经开始抖,看来前些日子的战场经历着实是把他吓得不轻。
山田景隆、鹈殿长持、大泽基相等人对视了片刻,都不知该作何答复。
“实不相瞒,前线确实是危险,贫僧也不敢保证,今川军能够守住西尾城。少主如果认定了要走,直接对作家臣的下令便是,贫僧等人自当听令。”冷泉为和见大家都不说话,便慢悠悠地开口劝道,“但是啊,您若是一走,前线今川家的士气可就不保了。真的战败了,可能就要死掉成百上千的将士了。少主真的要走吗?”
冷泉为和这样一说,今川五郎顿时说不出话来。虽然双腿还在不停地打颤,但是也咬紧牙关不肯再提回今川馆的事情了。
“那我可以去冈崎城吗?”今川五郎犹豫地戳着手指,低声请求道:“去冈崎城,不算离开前线吧?”
“冈崎城?”众人听到这没由头的对话后都是愣了一下,不知道今川五郎是怎么想起来冈崎城的。
“因为父亲说,冈崎城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不知道去哪里,就去冈崎城。”今川五郎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家臣们这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来自于今川义元随口的一句话,才让还是对战阵一窍不通的小孩子的今川五郎对冈崎城如此在意。
“去冈崎城的话,不如去吉田城。一是冈崎城同样在前线,二是冈崎城毕竟是由身为附庸盟友的松平家控制着,您孤身进城,人身安全和自由都未必能得到足够的保证。”山田景隆沉吟片刻后,向今川五郎建议道,“所以少主不妨回吉田城?吉田城在东三河,安全得很。我们对外也可以说,是今川馆方面的援军来了,您回吉田城是去给大军压阵,不仅不会动摇军心,还能让敌人胆寒。”
“嗯……好。”今川五郎愣愣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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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十四年(1546)7月2日清晨,一小队骑士在晨雾尚未散去之际,就簇拥着一个驮着小孩的骑士向东而去。朝比奈泰朝将今川五郎放在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以避免这几日里似乎已经有些对骑马换上恐惧症的今川五郎再次受惊。
毕竟是自控区领内,时间又早,路上没什么行人和商旅,今川家这队轻装上阵的骑士的行军度相当之快。没过多久,就已经了越过了东条城。中午时分简单在路边吃了点饭后,下午便继续前进。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晚上就能在吉田城休息了——朝比奈泰朝若是想道。
下一秒,他只觉得胯下有些温热。
定睛一看,不是他想象中的屎尿,而是呕吐物——今川五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抓着鬃毛吐了起来,呕吐物已经颠簸着顺着马背从今川五郎胯下流过,一直流到了朝比奈泰朝裆下。
无奈之下,一行人值得停下休息。可是眼见今川五郎的脸色难看得很,估计也没办法继续上路了。冈部元信只好安排人就地砍柴露营,同时派小田切彦次郎先去吉田城,叫留守的今川家武士派一辆马车或者牛车过来,把今川五郎接过去。
入夜后,侍卫们轮流守夜,让今川五郎睡在小小的行军帐篷里。朝比奈泰朝有些郁闷地拿着一卷枯草擦抹着自己的裆下——这种急行军,当然是不可能带换洗衣物的。那条被吐了的裤子,依旧穿在身上。
“这是源氏嫡流的龙泉,赐予你可是恩赐,何故愁眉苦脸?”冈部元信从简易的铺盖上站了起来,走到朝比奈泰朝身边,献上冷笑话的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换班了,你去躺会儿吧,记得别睡着。”
“你就不能早点来?”朝比奈泰朝打了个哈欠,“我怀疑你晚起了一刻钟。”
“谁知道呢,有本事你去打更啊。”冈部元信冷哼了一声,随后便抬腿挤开了朝比奈泰朝,在他刚才坐着的树墩子上坐了下来。朝比奈泰朝被挤了个踉跄,正想要报复回来,却突然听到一声乍响——好像是暗器的声音。
“你真的在打更?”冈部元信猛地弹起,一脚踹灭火焰,一边把手摁在刀柄上警戒,一边不忘又来了句冷笑话。
“打你妹。”朝比奈泰朝背对着冈部元信靠好,同样握住刀柄,警惕地打量四周。
“警戒!”冈部元信出低吼,本来还在帐篷外休息的侍卫们也纷纷起身。
几乎就在冈部元信低吼的同时,帐内的今川五郎忽然惊呼了一声。侍卫们闻声都是大惊失色,匆忙掀开帐篷,才看到帐篷后方已经被利器割裂,架子也被碰翻,显然是刚才有人闯入。冈部元信匆忙上前几步去查看,但是帐篷后就是树林和河川,黑夜里有不少在林间栖息的飞鸟也被这动静惊醒,呼啦啦一片大乱,根本找不着袭击者。
“保护少主!”
冈部元信立刻下令,今川家的侍卫们同样哗啦啦地涌入帐内,用身体把今川五郎护在身后。同时,朝比奈泰朝快地飞身上马,绕着营地开始奔驰,检索周围是否还有袭击者埋伏。折腾了一刻钟多,终于暂时确保了附近的安全。
“帐篷后面为什么会漏个空位?”朝比奈泰朝回来后就着急地问道。
“还不是怪你,本来我守在那个位置,喊你换班,拖拖拉拉不肯去。”冈部元信瞪了朝比奈泰朝一眼,后者摊了摊手,有些后怕地叹道:“幸好少主没事。”
“但是他们偏偏挑在我们换班的时候袭击,说明已经跟着我们有一阵子了。而且我们护送少主离开,明明是绝密事项,而且是昨天晚上才决定的,织田家绝不可能这么快就知晓消息,然后派人来追杀。”冈部元信在树墩子上重新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冷静,大脑也开始飞运转: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附近刚好有织田家或者敌对势力的人在活动,碰巧遇上了我们,临时起意,就策划了这场袭击。难道是……”
冈部元信又低头沉思了片刻,随后对其他侍卫们吩咐道:“我建议立刻改道,回西尾城。”
“为什么?”朝比奈泰朝不解地追问道。
“袭击者是织田家还好,他们在三河境内的忍者和细作数目不会太多,而且彼此之间肯定没什么联系。想拿下我们,至少要集结二十几人,我估计他们凑不出这么一大堆人。怕就怕这些袭击者是一向宗的人,之前家督殿下不是和三河的一向宗闹得很不愉快吗?万一他们想借机报复,那就麻烦了。在他们的地盘上,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成百上千人来袭击我们。”
冈部元信越说脸色越难看,“现在继续往东,马上就是几座一向宗的寺庙,不能再往前了。回头回西尾城吧。”
“我不要回去。”然而今川五郎却忽然哭喊着开始插嘴,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被单,本来就已经有些精神紧张的他被刚才的袭击吓得更加慌乱,“差点就死了,刚才都已经冲到我脸上了,我不要回去,我要去安全的地方!”
“少主,现在回西尾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几千大军保护,没人能奈何的了你。”冈部元信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可今川五郎却只是摇头:“真的那么安全,为什么大家还同意送我出来?冷泉大师不是说,没有办法保证我们能守住西尾城的吗?”
“可是少主,再往东真的会很危险,留在这里也同样危险。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不移动的话,很有可能袭击者会带来他的同伴。”
“那不能去冈崎城吗?为什么不去冈崎城?”今川五郎脑子里仍然只有“冈崎城”这一个地名——这可能也是他唯一一个知道的三河地名了。
“额……”被今川五郎这一说,冈部元信也有些愣住了。好巧不巧,他们现在停留的地方,正是三河沿海官道的交叉口。如果往北,就可以直通冈崎城——这一路上还没有多少一向宗的寺庙。
“也不是不行……”冈部元信和周围的几个侍卫们交换一下眼神,随后低声道:“那朝比奈,你立刻去前面开路,我们收拾一下就北上,往冈崎城的方向,再派一个人回西尾城通报我们的行踪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