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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山枣甜心(第1页)

之后没几年的时间里,人民公社化就快结束的时候,农村那地方基本上也就放开了管制,一九七七年又恢复了高考,一九七八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实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向祖国大地的各个地方,农村里面的人都开始人心思动了。孩子都想着考个好大学,光耀门楣;大人都想着怎样赚到钱回家,实现那种富贵还乡的梦想,这或许也是几千年来,儒家文化所孕育的最深刻的国人求富求达的基因。以前是越穷越光荣,现在各个地方都传来的消息,变成了越富越光荣。

阿成的三舅听同村的几个人说可以出去搞些生意做,那样能挣点钱,有钱了就能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了,那年月农村人经商是不常见的,你能看到有人走街串巷卖个小孩子玩的拨浪鼓或者糖葫芦什么的,很多人都还会有之前那种“投机倒把”和“倒爷”的想法,莫说是出去经商了,谁都知道经商能挣钱,可是所有人也都害怕,怕被再安上什么不好的名号,那时候阿成的三舅他们几个说经商是为了好听点,但其实就是外出务工的,就跟咱们今天说的打工一族是一样的,三舅当时也想改善一下家里的经济条件,谁都不想一辈子都是农民,毕竟守着一亩三分地儿,虽然能有个温饱,但也达不到富裕的地步,这也不是个事儿。

同村人有人听说很多外庄人外出闯荡的,挣了大钱,这像是一个引子一样,引得其他听到的人都心里养养,人一旦有了想法,这想法是耐不住的,你摁都摁不下去,尤其都还是年轻的人,都觉得自己是这这个世界的脊梁,能够扛过这个世界所有的磨难而实现自己梦想的青年人,我想这这也是年轻人能够创造世界的一个因素吧。

阿成的三舅耐不住同村几个人的相劝,那几个人还跟三舅年龄相差都不大,其中就有国振,还有峰军。国振正好是光头,后来和贵枝结了婚,别人都说他的这光头,怕不是当年他娘给他治病时候,反而治的灵光了吧,他那光头反而变成了夸他的理由,其实国振一直都是挺聪明的小伙子的,只不过这些年别人的讥笑和嘲讽让他选择了沉默罢了,他觉得夸自己也好,损自己也罢,都不如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才是关键的。

峰军是个“小叼墨嘴”,“叼墨嘴”是河南方言,字面意思就是嘴里叼了墨,从这字面意思你大概也能猜出来个一二,其实就是说一个人会说话,尤其是还能说出来带有文采或者道理的话。前面加一个“小”字,“小叼墨嘴”,这是对一个人的赞美和认同。

对比国振和峰军,阿成的三舅相对来讲就显得老实本分许多了,没有什么特长,想法也很简单些,毕竟有阿成的姥姥和姥爷在那里操劳着,阿成的三舅就少了很多在各个方面的历练。

就这样三舅跟着国振和峰军就出去了一趟,三舅出门那天姥姥和姥爷给三舅煮了好多鸡蛋,农村人说七不出门,八不回家,都信这个东西,查了黄历吉日,才出的门。阿成姥姥和姥爷也把家里的钱给三舅一部分,当做路上的路费用,姥姥和姥爷还特意叮嘱让他路上省着点花,三舅告别家人,用厚实的大麻袋装上一床被子还有一点洗漱用品就和国振、峰军一起出了。

那趟外出是阿成的三舅这辈子出的最远的一次门,目的地是四川,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出过那个豫南乡间的人,这辈子一出门也是去了更大的地方,当然阿成的三舅坐的火车,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坐的,阿成的三舅说火车上有免费的开水,乘务员看着都挺神气的,穿着制服,笔挺笔挺的,一看就像个官爷。三舅给小时候的阿成讲这些的时候,眼神里还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不已的样子,仿佛那个穿着笔挺的乘务员就在他跟前一样。那也许是阿成的三舅这辈子看到的少有的几个穿正装制服之类的的人了,至少那些人是在他的眼里是个当官的存在。

就这样火车坐了一天又一夜,三个人也是轮流看着行李,你睡一会儿换他睡一会儿,他睡一会儿再换你睡一会儿,那年月,无论是火车上还是汽车上,到处都是贴着的“小心扒手”的字样,丢东西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很多人都尽量看着自己的行李。

下了火车,不认识字的三舅跟着俩同乡走,跟着国振和峰军跟的是寸步不离,毕竟是出门在外,三舅也只能信任他们俩了。

出了火车站,阿成的三舅三人又搭乘长途大巴,长途大巴又换成了老乡的牛车,老乡是个赶牛车的大爷,那时候称呼说是老乡,感觉上会比较亲切些,其实相对那个大爷来讲,阿成的三舅这三人根本不是赶牛大爷的老乡的。

阿成的三舅:“说那赶牛车的老人说的话我是一点儿也听不懂,叽哩哇啦的给我们说了一大堆,好在那时候民风淳朴啊,我们又是手势上的肢体动作解释的给那个老人家说,那赶牛车的老人好像听懂了我们要坐一段他的车的意思,就这样让我们坐上了他的牛车。”

后来牛车到达了四川的一个小山村里面,三舅他们提前下了车,为了表示感谢,他们每人给那个老大爷俩鸡蛋,老大爷不收,他们都是硬塞给那个赶牛车的老大爷车上的,之后三人就给老大爷挥手走了。他们三人下了牛车,按照赶牛大爷指点的,该咋走,他们三人都车上默默记下了,于是寻着那个地址又走了一段崎岖的山路,山路上面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那路也都是弯弯绕绕的。

在一个路口终于遇到了要来接应的老乡,几句寒暄之后,老乡在前面带路,走在最前面,阿成三舅三人在老乡后面跟着,快晌午的时候,他们三人下的那辆长途大巴车,到下牛车的时候估摸着都有四点多了,等到他们到工作的地方的时候,天已摸黑了,这一路上,除了在火车上喝了点水,吃了点干馒头,这时候三人都已经饿坏了,赶紧坐下来吃了点从家里带的鸡蛋和馒头,又接了些山水喝了一下,山水很凉,还带有一种像是碱面的味儿。

阿成的三舅后来讲,他们工作的地方四面都是山,山多的很呦~,他们到了那地方才知道,在那边就是砸石头的,吃住都在山里面,山里都是搭着的帆布帐篷,帆布帐篷里面是木板床,木板床的下面就是用石头铺的平一点儿的地。

阿成的三舅他们三个人到了地方,先是把自己枕头被子铺好,自己的衣服也都从包里掏出来放好地方,带路的那个老乡看他们三个都收拾好自己行李的时候,叫上三个人说是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就这样围着那个砸石头的工地转了一圈,四周是都是山,阿成的三舅说,那时候才知道自己老家住的地方是真的好啊,都是平坦的地面,那地方都是高高底底的石头,有时候一步不小心就可能崴着脚,幸亏都是三个年轻人,就这三舅也有时候不小心还是有踩空的时候,有时候那石头块都让你不知道该咋样下脚下去。那个老乡之后又带三舅、国振还有峰军三人一起去看了砸石场的工地食堂,让他们记得晚上来这边吃饭,晚上吃饭的时间都是吹口哨的,听到吹口哨时候就可以去了,特意叮嘱都别去晚了,去晚了就没饭吃了。还说了饭菜不太好吃,说都是出门在外的,要是觉得不好吃就将就一下。

三舅说:“当天下午那个老乡带俺仨看完那个采石场之后就说要忙了,之后他就走了,当天安排先让俺们三个休息休息,有空也可以周边转转,但是不要走太远,怕俺们三个迷路了,不好找回来,还特意叮嘱俺们三个要晚上记得去食堂吃饭,带上自己的碗筷子,那时候幸亏带了一副碗筷在身上,要不是只能把石头砸个舀子当碗了。俺们仨人那天转完就回去住的地方躺下休息了,谁还有那尽头去转悠啊,都人生地不熟的地儿,这一路上奔波累的都成啥了,没心情去看山了,那会儿我只想着还得老家好啊,这挣钱真不容易。到晚上时候,国振说听到有人吹哨子,仨人赶紧拿上饭碗筷子去食堂打饭,那饭都是一桶一桶的装着,晚上吃的窝窝头和咸菜,喝的是清汤,这跟老家的饭也差不多,看起来这四川展的也不咋样。”

三舅说他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他以为打工能吃上白面馍馍,可是打工也吃的是窝窝头,有点出乎意料的,不过好点的是,好在当时还有咸菜,三舅说那咸菜自己之前都没吃过,国振和峰军也说没吃过。那时候啥都缺,谁有那么多盐巴去腌咸菜啊,买盐的钱都是省吃俭用省来的钱才买的盐巴。就那样,三个人,当晚一人就炫了三碗,三人相当于吃了九碗饭,那时候谁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吃饱饭再说别的,也不知道明天干活累不累呢,不吃饱饭别明天没力气,这一晚上,得把之前坐车受的那个颠簸的罪,得使劲儿给它攒回来。以前都觉得外面这好那好啊,这一次一出门,才知道,真是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老家好啊,以前都觉得汽车好啊,什么火车好啊,想着啥子时候能坐上火车,结果有一天坐上火车了,就再也不想那玩意儿了,除了看看人头,还有就是看看那些穿制服的人之外,其他的啥也没了,就是觉得累困累困的。

那晚三人吃完饭,回去洗洗碗筷,放好东西,相互唠唠嗑,有孩子的唠孩子,没孩子的唠这一路上看到的,都相互交流一下,像是交换心得一样,聊完就休息了。三舅后来说,那晚山里的风呜呜的像是吹口哨,其他人都睡着的时候他起夜,晚上山里是真的冷啊。

到那边的第二天,那个领路的老乡工友老早就去喊他们仨人,这就开始了工地上砸石头了,每个人了一个小工具包,那包是帆布的,像是电影里面的大打仗的那种小单肩包,里面是锤子钳子之类的,三人还每人了一个大一点的砸石头的大铁锤,说是不能丢了,一人一个,丢了要扣钱的,一说这话,谁都不敢弄丢那定西了。砸石头的步骤是,技术工会先把石头钻上眼,那些小眼连成一排成一条线,每个小眼里面放上炸药面儿,用一根引线引着给它炸开,引线很长,都是专业的技术工去点燃那根引线,要炸石头的时候都是扯着嗓门喊一句“炸山喽~炸山喽~”,这样喊是为了提醒工友们赶紧避开,到安全地带去。

另外三舅讲,据说也是为了提醒那些山间的孤魂野们,可能这时候他们也在附近云游,别打扰了他们,再说中国那么大,指不定在哪朝哪代有人在这里没了命的啥的,相当于也是提个醒,毕竟作为人嘛,还是要有敬畏之心的,这东西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砸石头的那些天里,三舅偶尔和国振、峰军一起去山上摘些枣子吃,那时候歇息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去山里面转转,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是三个人一起去,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三舅说那里的山枣子又大又甜,是真的甜,青色的都很甜,甜到心里面的那种。在咱老家都是吃红枣,青枣吃着都不咋甜的,再说青枣都认为是不熟的枣子,没人去吃,他们没想到这四川的青枣都能这么甜。

阿成小时候听三舅讲这些的时候,当时正好看到自己哥哥的课本,那课本里面有一篇文章是鲁迅的,课文里面有鲁迅说“胶菜”那一段,阿成心里默默的想,这就是物以稀为贵吧。再到高中时候阿成学习了文科班,那时候有一次上地里课,是讲解的一个地方的特产,那地方的特产是山里的,具体是什么不记得了,问的问题为什这种特产那么甜,而给出的标准答案是“昼夜温差大,利于糖分积累”。阿成想来,三舅当时说的那山上的枣儿能够那么甜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呢。

多年之后,阿成又偶然间在大学图书馆查看到了些三舅那年月物质条件匮乏的情况,阿成才体会到那时候三舅讲述的第一晚在那砸石头的工地吃饭之后洋溢在他那脸上的笑容是为了什么,那就着咸菜都能炫三碗饭的幸福,是为了有一口饭吃,就是这么的淳朴和真实,当时三舅给阿成讲的一些东西,不是当时的阿成所能理解的,毕竟阿成生活的年代已经不再是为了吃喝愁的时代了,这时候的展状态,已经是有模有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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