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原一手拎着寿山石,一手拎着春舟,背着书包,站在路边低头。一只蚂蚁爬上他的白球鞋,甩了两下,甩不掉。
宋敬原纳闷,蚂蚁图他什么?
人行道闪了绿灯,人头攒动。宋敬原慢吞吞过马路,贴着屋檐向东走。临街是一层商铺,锅贴和蒸饺一笼笼码开,香气能把人闻出馋虫。而沿着江都这条主道走上两百米,左拐,过一座“文昌”牌坊,数三个巷口,就能转进庙儿街。
庙儿街是一条历史老街。
和所有的文化名街一样,主街商业化严重,售卖义乌小商品,来往游客如潮。只有拐进岔路,再拐进岔路的岔路,才得一点安宁。风过叶动,地上夕阳斑驳,灰瓦枯枝上落两只小鸟叽喳乱叫,恍然回到数百年前的江都古城。
宋敬原就这样穿过人海,到了一处院前。
头顶龙飞凤舞,题字“蓬山路”。
院门两扇,没上锁,轻轻一推,吱呀开了。迈进门槛,下两阶小石阶,便进到小园。园子不大,石板路边洒着白石,种三棵竹子,挂一只鸽笼。笼门大敞,鸽子还未归家,一台苍劲的柏树盆景搁在石桌上,挨着鱼池。屋檐下挂着两只铜铃,风过,微微清鸣。
风停云定,只蝉鸣、叶动、鸟叫,宋敬原蹑手蹑脚推门。
一线夕阳照入。
黄花梨椅上,懒洋洋歪着一个人。
他师父单名一个山字,人如其名,眉清目明,神采飞扬,小山重叠金明灭。斜阳盖眼,仿佛雪上流光。
他裹着毛毯,睡梦里微蹙眉。
宋敬原站了片刻,觉得屋里冷如冰窟,欠身一看,空调开到十六度。
宋敬原在心里骂街:说了多少遍不要对着空调吹,还开这么低!一天到晚感冒烧流鼻涕,到时候还得我送你上医院!
面上却人模狗样,伸手替他师父盖紧毛毯,又把扇叶向上打,准备趁人不备,悄悄回屋。
然后后背就“啪”地挨了一下:“宋敬原,你又逃学!”
宋山声线微冷,就算生气,也像早冬松间山风。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慢热伪校园文,1v1he,小路下章出场。
o2往事
◎那是一双猫儿一样明亮的、不笑也似盈盈的眼睛。◎
宋山醒了。
宋敬原还想狡辩,先装模作样地抱怨:“干嘛呀师父?你吓我一跳。”又把空调温度打高,面不改色:“这不六点整吗?刚放学,去绿扬取了你要的东西就回家了。顺路才买的春舟。”
宋山揪他耳朵:“这么大的人了,谎也要我教你说?绿豆糕好吃吗,你就那么馋?”
连绿豆糕都点破了,宋敬原乖乖认输:“您也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宋山朝他脚面挑眉:“笨蛋。”
低头一看,蚂蚁还在。
宋敬原恍然大悟:绿豆糕落了渣在鞋面,黏住了,引来蚂蚁。
“吃完了东西手也不洗,手上都是味道,”宋山数落他,“一凑过来,我就闻到了。”
宋敬原只好自认倒霉,举起双手:“我错了,保证再也不早退。哦,也不骗您了。”
“骗我可以,谎话能不能高明些?——这个月第几次了?”问的是逃课的事。
宋敬原算了算:“好像是第三次?”
“你还好意思说!”
宋敬原眼疾手快,灵活地往边上一闪,躲开宋山抽下来的九寸大竹扇,绕到他师父身后,又是揉肩又是递茶,最后送上一块红豆酥。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应该找时间算算账?”宋山不饶人。
宋敬原当然说没有。他师父是只老狐狸,有人犯错不急着收拾,悄悄记账攒在一起罚。
宋山让他滚:“上学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要是有人找上门来告状,你得掉一层皮。”
宋敬原知道这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过去了,于是把手里的袋子一丢,原形毕露:“呸!排队给您买的,还数落我。”
他知道宋山喜欢春舟的红豆酥。
“吃剩了丢给我,你也好意思说?”
宋敬原装没听见,洗手上楼:“每次我买回来,你倒是吃得心安理得,不公平。您是宋老板,鼎鼎大名,下次自己去排队。”
他撒娇一般给宋山甩脸色,头也不回,像一只雪白的小鹤,飞快飘上二楼。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做师父的远远看着,到底没再深究。
“鼎鼎大名”,是他恶心宋山用的说辞。
他师父善工书画、金石篆刻,手上做出来的东西,就算是褚方元这样常年浸淫文玩圈的老人,见了也要说好。他曾经打过包票,说只要宋山给他几件良品,拿出去向人展示,不过三天,名气就能传遍大江南北。宋山却只回复两个字:“不给。”
褚方元气得跳脚:为啥不给?名气全归你,钱咱俩三七分,你留大头,保赚不亏!宋山却只当没听见,任凭他软磨硬泡、好话说尽,也巍然不动。褚方元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当吉祥物,偶尔领着朋友上门拜访。这些朋友大多识货,领略过宋老板的手艺,就想求一些字画或是印章。宋山头也不抬,还是两个字:“不给。”
从此断了褚方元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名气。
于是开业十年,宋山这家名叫“蓬山路”的文玩小店依旧只是孤零零地藏在庙儿街上,无人问津。门口墙壁上贴着一张纸,小小一行字:主营文房器玩,墨纸砚、金石雕刻。小的微不可察,因此在对比之下,旁边四个大字便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