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拾萤一下怔住了——宋山果然看穿了他的别有用心。
其实送那枚鸟虫文印章,“宋敬原印”,一来确实是要还宋敬原的礼。
宋敬原是个傻子,一出手就是南红玛瑙,根本不顾忌路拾萤的左右为难,但路拾萤不是:送礼必有来往,还礼是本分。那枚扣子上还雕着一朵小小莲花纹,市场上什么价,路拾萤心里太清楚。因此省吃俭用好些天,去店里淘了一颗品相过眼的芙蓉石。又想着宋敬原喜欢篆书,特地选了鸟虫入印。
可另一方面,他是存心想让宋山看见的。他拿准了宋敬原这小笨蛋一旦把印带回家,一定会让宋山过眼。由此,宋山就能想起他,就知道他路拾萤这几年来并没荒废时间,此后便可以顺藤摸瓜,来向宋山讨教问题。
说到底,也只是想得他的赏识。
见路拾萤不说话,宋山道:“你要有什么请教,直接来问就好,不必拘束。”
路拾萤以退为进:“我和先生到底不是师徒,怕有芥蒂。”
宋山说:“那我要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路拾萤以为自己听错了,手一抖,不慎把小王八摔到地上。
倒霉龟扑腾半天翻了个个儿,掉头就往后堂荷花池逃。
路拾萤说:“您……什么意思?”
宋山起身:“你跟我来。”
16收徒
◎《秋桂狸猫图》。◎
路拾萤身心惶惶地跟着宋山上楼。
蓬山路的三层小楼,一楼是前后正堂,二楼是卧室、书房,唯独三楼,上着一道锁,木门古朴沉重,不知究竟是何地。之前乱转时,路拾萤虽然好奇,可主人没说能进,到底不会进。于是宋山“吱呀”推门时,他急火火跟在后面,天光外散,烟尘飞舞……
然后路拾萤就咳嗽了好几声。
宋山习以为常:“书画古籍太多,文玩嘛,是这样,我和敬原再精心保护,总有一天也会腐朽。”
路拾萤一怔,抬头向前看去,然后原地石化:
这是一间前后打通、约莫百来平的房间,像是博物馆的库房重地。
房中有八个大木柜,整齐排开,间隔约半米。每柜六层,分门别类摆放着古籍、砚、拓片、印石、瓷器、宣炉、漆器、古钱币,还有墨迹画卷、玉扇竹扇、木雕石雕玉雕等诸多文玩收藏。最角落,有两只老花梨木椅,中间一张桌案,桌案上,一把色泽沉密的古琴。
路拾萤的见识使他只能说出一个“这是”,然后喉咙就不争气地卡住了。不知是因为墙上涂了特制的保护涂层,还是心里大受震撼,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幸好宋山接他的话:“我的私藏。”
路拾萤颤颤巍巍:“您家里有矿吗?”
“没有。戴上手套,碰坏了赔钱。”
路拾萤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宋山的意思。他接过宋山递来的白手套时,心下一阵激荡:以宋山的本事,能进到这儿的,都是上而优的真品。
宋山径直走到墙边花梨木椅上坐下,放路拾萤如鱼得水一般在库房里撒欢。小朋友只在书中读过关于名作大家的记载,或者偶尔去博物馆得窥真迹掠影,今日实在是平生头一遭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古董收藏,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
路拾萤失声叫道:“这是定窑釉滴粉春瓶?我以为这种成色的东西国内早就没有了!”
一会儿又“嗷”地一声跳脚:“这串太平元宝是真的吗?这……一二三四……宋先生你是不是认识什么盗墓贼?”
再一会儿又声音虚:“这这……乌金砚?这个结构和线条也太漂亮了……我要是能用这样的砚……算了字丑和砚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腿终于软了:“这是董其昌真迹?不可能!那都是什么价格?虽然这一份开面不大,只是残迹扇面,但是……但是这个书体意,这个纸,这个印质和印泥用料……”
千言万语汇做一句:“卧槽?卧槽!”
宋山这才搭理他:“不准说脏话。”
路拾萤立刻打自己嘴:“呸呸呸。”
宋山失笑:“不至于。这里头好多东西,敬原当玩具摆弄大的。”
路拾萤说:“暴殄天物会天打雷劈……比如不长个子。”
宋山不以为然,端起茶碗吹了吹:“你要是愿意拜我,也可以如此。”
路拾萤一下闭嘴了。
就算是再不开窍的木脑袋,也知道宋山为什么特地把人带上来参观,何况是路拾萤这样的机灵鬼?这是□□裸的威逼利诱。
他的眼神终于舍得从一屋子宝贝身上挪开,顿了片刻,人直直走到宋山面前。屋里开着空调,路拾萤却出了一身汗:“宋先生为什么要收我?”
宋山一顿:“我师父传我两件事:一为书画,一为篆刻。书,你和敬原都不错,画,我也传给他。只有篆刻,没有传人。我不能断我师门的后。你送敬原的鸟文章,我看了。下刀论天赋,就三个字:‘敢’、‘准’、‘灵’。其它都能后天补拙。你恰巧灵气十足,我看得上。”
路拾萤说:“苏柏延苏老师……不是您的徒弟吗?”
话音一落,屋里忽然静下来。阴云密布,天色黢黑。路拾萤心想:完蛋,说错话了。再联想起那天苏柏延叫他送信一事,心中就大概猜到七八。
宋山眼睫微微一颤,轻笑一声:“敬原没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