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骛清放下酒瓶,再次打断他:“家父提着脑袋许多年,我就算不说出自己的立场,所有人都已默认。而你,老赵,你不必对我说任何话。”
他端起杯子,碰了下赵予诚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最近见了许多人,哪个派系的都有。你回去只管说我不给你面子,无法以旧情拉拢我即可,”谢骛清轻叹口气,随即郑重、低声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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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送白谨行离京那天,谢骛清没出现。
这是预先说好的。
那两日租界被封了不少贵人,抓了重要人物,大小冲突,明着暗着有几十起,还有商铺起火。凌晨的租界北口生那几分钟的事,就像疾风暴雨中的一滴,不值一提。
从头至尾,谢骛清那场戏就是做给老头子们看的,唯一担心突显出何未。不过他从入京就莺莺燕燕环绕,隔三差五惊心动魄一场,自觉问题不大。但那天一回利顺德,谢骛清父亲的电报就到了,大骂他们想联姻是痴心妄想。他从电报中嗅到不寻常,怕自己已成了人家点名的乘龙快婿,那昨夜生的就很不是时候了,何未成了正当下、他谢骛清爱得正兴起的那个,不就成了最醒目的联姻绊脚石?
虽只是一封电报,谨慎如谢骛清还是提醒白谨行,须尽快将局面扭转回来。言下之意——无论他们是否决定要结婚,都先把这场戏唱完。
于是在天津,谢骛清和白谨行你方唱罢我登场地追求何二小姐,谢骛清被判出了局。自此,何二小姐成了谢骛清的前缘,全身而退。
……
眼下么,正是何未和白谨行依依惜别的戏。
“那天的小姐已闹过一出,”她把自己一方手帕叠成小方块,塞到白谨行的西装口袋里,“我倒不显得多要紧。”
“那位小姐我没见过,想来是清哥早年的……他不爱说自己的事,尤其这方面,”白谨行回说,“也不止这方面,他是个喜好兵行诡招的人,自来不和人说想法,连对亲人都几句真几句假的。不过他想将你尽快摘干净,确是真心。”
白谨行以为她在做戏,拿出手帕想看,被何未按了回去。
何未轻声说:“柏林的康德大街算条华人街,这你肯定晓得。有位长辈在那边有几间公寓,我为你先租了一间。留学是条艰苦的路,出去常被人看低欺负。我和伯伯聊过,他让你租他的地方,能有个照应。”
白谨行只觉被个小姑娘如此费心照顾,十分不妥,想拒绝。
“拿着吧,”她说,“前些日子,有人被国内注销了护照,立时就被德国驱逐出境了。这个伯伯是我哥哥的恩师,外交资源多,关键时候能帮你。”
白谨行几番推辞,何未最后让他留着这个,关键时刻求助用,这才说服他收下。这是两人的第三面,在前门楼子的火车站告了别。
送完人,她去了头等候车房。
何家在候车房有个桌子,摆着“问事”的招牌,还有一个专员用来对接上海和广州码头出港的客轮业务。早晨送到家里的船客名单上有个名字,正是赵予诚,订票就在正阳门这里。她悄悄记在心里,想等白谨行一走,便来问问专员对方的面貌长相。
这里的专员是她专门挑来服侍贵客的,对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被何未一问,回忆说:“约莫四十岁上下,身子板瞧着是武官,戴着副眼镜。”
对上特征了。
何未假模假样挑了七八个名字,照旧问相似的问题,掩盖她对赵予诚的特别。她关照小专员,这些问过的客人都要立刻出票,亲自送到府邸或饭店,不可疏忽怠慢。
她翻看着本子,想等等看能不能见到赵予诚。
名单上有标注,赵予诚的出票日期是今天,他若着急,说不定自己来取。
小专员给她使眼色,何未一回头,可不就是赵予诚。男人见她如面对一个陌路人,脚步匆匆地迎面过去了。
“这人……”小专员想说,竟对小主人视若无睹,这票咱不出了。
何未笑笑,面上不以为意,放了本子叮嘱两句后,离开候车室。
她四处找,哪里还有人?慢一步便要步步慢,连人家背影都没看到。
何未总觉那人认得自己,并且认出来了,恐怕碍着什么人或是事,没打招呼。她跟莲房出了站,刚上了车,便见赵予诚立在站门外的黄包车聚集处。赵予诚一副极着急的模样,连问两辆黄包车都被定了,最后竟拦下来一辆有人的车,与人低声下气地求让车。
“你去请那人来,”何未对司机说,“他是我们的船客。”
司机跑过去,低语两句。
赵予诚朝着她瞧了一眼,摇头拒绝。
何未心中焦急,对茂叔说:“咱们把车开过去问问。”
茂叔换到驾驶位,将车开到了赵予诚面前,何未亲自下车:“先生去何处?”
“这位小姐,”赵予诚沧桑的面孔上全是陌生意,但眼里有见故友的和善,“多谢好意。我去的地方太远,不敢耽误您的时间。”
赵予诚不等她说话,又说:“小姐先回车上吧,正阳门今日……风大。”
远处出入站的人潮里,突然有十七八个人冲出火车站的东门,其中几人还拔出了枪。她一时脑子空白,在意识回来的一霎,快说:“抢我的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