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轻声:
“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面前称名,他人面前称字,你贵为一州刺史,除了君父、师长,或你自谦,否则谁敢公开呼唤你的名。”
欧阳戎默然。
在大周朝,字,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有的,得是有身份、地位、文化之人才取,总得沾一样,属于贵族士人群体的讲究,某种意义上也是入圈层的门槛。
因为男子满二十后,有为人父之道,故冠而加字。有了“字”后,平辈朋友或晚辈就不可直呼其名了,若在公共场合指名道姓、呼来喊去,会被视为大不敬,十分冒犯。下对上,卑对尊,尤其是君主或自己父母长辈的名,更是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欧阳戎的字“良翰”,就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书时,恩师谢旬取的,取自“周邦咸喜,戎有良翰”一句。师长取字算是一种身份认可,和文脉传承了。否则怎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他能给你直接取一个,用上一辈子的“字”,算是冠名权,要是故意乱用,引经据典的偏要喊你“狗蛋”什么的怪字,那就完犊子了……
远的如陶渊明,近的如元怀民,都是“姓”加“字”。元怀民也有一个名,但作为好友的欧阳戎也不清楚,天天喊他字喊习惯了。元怀民外放做官,也是顶着“字”出门,他的名,估计只有族内长辈们才清楚,就连恨铁不成钢的易千秋上次见面,飙揍人都没有喊。
陶渊明的话,名“潜”,其实这样也能理解,当初某位金如烛的大女君骂他小偷时,直呼其名,有多气愤了。
“所以你是怕本宫面对面见了她,让她察觉到咱们身份,也洞晓你的?”
欧阳戎皱眉不语。
容真轻笑了声:“你欧阳良翰的大名,应当名气不小,和本宫一样,被云梦越女和天南江湖反贼们视为朝廷狗贼。”
欧阳戎摇头:“绣娘和她们不一样。”
“嗯,确实不一样。”
“从上次,你这童养媳教你贴身丫鬟叶薇睐‘处子劈观’的剑招来看,她应该是一位女君级别的越女,哪里会和普通越女一样。”
“容女史还有何想问的,和想看的?”
容真注视了会儿他,问:
“你打算如何处理她?”
“上次清理全城后,现在绣娘身边已经没有云梦剑泽的眼线了,她盲哑,与外界联系不上,可视作失联,我会好好陪她,不让她再趟浑水。”
“你确实是斩断了她与那边的所有联系,可她若是悄悄或执意掺和呢,你拦得住吗。”
欧阳戎沉默良久,轻声:
“我答应过她,要把她带回槐叶巷宅邸,参加婶娘的生辰礼,我决不食言,绣娘也答应过,她亦会努力。”
“难怪不让她知晓你的字和官职。”
“那东林大佛建成的日期也不要让其知晓……”
欧阳戎不言不语,笼袖前进。
“本宫倒是给你出谋划策起来了,呵,这种事,你定然早有规划,无需他人多言,是本宫献丑了。”
“没有,容女史的建议很有用,受教了。”
“你婶娘的生辰礼原定什么时候。”
欧阳戎安静了会儿,才说:“东林大佛建成落地后一两天。”
容真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好你个欧阳良翰,原来早有准备,卡这个节骨眼,时间点倒是精妙,想用此事稳住她吗,拖到大佛建城,那你这童养媳无论如何都得履约,跟你回家了。”
欧阳戎目视前方,平静不语。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真收回目光:“大佛落地的日子,你主持建设,应该心里也有数了。”
欧阳戎轻声报了一个暂定的日期,容真凝眉细思。
就在这时,欧阳戎忽然问道:
“容女史刚刚说,是派了一队女官潜伏调查,现了我这处院子有疑似越女,观察了一阵,她们难道没告知你,绣娘是盲哑女子吗?”
容真目光不移,安静了会儿,说:
“办事不利,本宫回去就罚她们,刺史大人还有何吩咐。”
欧阳戎摇头,多看了一眼她。
容真已然转身,朝远处走去。
欧阳戎跟随她一起离开幽静小院。
“其实有一件事,你一直没考虑过。”
“什么事。”
“你的安危。她是对你真情,可眼下你住持东林大佛,还颁布限越女令,乃云梦剑泽的眼中刺,是朝廷狗官……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安危?不是说她要伤你,这不会,可她那些师姐妹呢,终究有一份不稳定的祸患,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道理你应该懂才对。”
欧阳戎笑了笑:
“一码归一码,在下不会因绣娘,纵容她们,她们也无需因绣娘,宽恕在下,各凭本事,在下这条命,她们有本事可以取去。”
“你是洒脱了,但你的责任呢,陛下委托重任,派你造像,浔阳王也依仗你来博得功劳,你若是没了,责任怎么办。”
“其实这些日子,放权给操之他们……也有一层原因。我已经教会你们如何建造东林大佛了,浔阳城也是,林诚已走,丢弃星子湖大佛,浔阳城的民心还在,只要还有这一份民心,朝廷依旧能在浔阳城立一尊大佛,这才是土壤,不可或缺。所以,少了在下一人,就不能运转了吗,不会如此,也不该如此。”
容真听完不禁侧目。
某刻,她突然打断了侃侃而谈的欧阳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