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中,他甚至有些看不清红妃的背影了。还有些站不稳,只能微微扶着旁边一个已经东倒西歪的案几。
等到看不到红妃的身影,所有人才像是滚烫的油锅里进了一滴水一样,一下迸出来。
经过刚才一会儿的缓冲,大家面面相觑,开始说话了:“这、这也太胆大妄为了罢!”
“何止是胆大妄为!这般不把我等士大夫放在眼里,还得了!”
“目中无人,一女弟子而已。。。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高了!”
“若是让她继续这般狂妄下去,今后岂不是要翻天。。。”
“得想个法子,让她吃苦头。。。也是知道些厉害!”
“话虽如此。。。可。。。”在一众‘声讨’中,忽然有人小声道:“此女如此,确实是乖张了些,可真要说起来,也是难得啊!”
“如此美貌,如此才情,若是再有十分好性情,那就是十全十美了。。。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天道忌满,人道忌全。。。”话是这样说,似乎很可惜红妃脾气不好的样子,实则内心的微妙处只有在场的人自己心里清楚。
是的,今天因为这件事丢大了脸的郭可祯很‘可怜’,但说实在的,大家和郭可祯也就是同僚,了不起了上下级、比较熟,真要说为郭可祯如何打抱不平,也没到那份上——郭可祯现在看着‘凄惨’,实则只是受了点儿被碎玉簪划伤的轻伤。
相比之下,内心中被红妃触动的还比较多。
在寻常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里,很少能被‘触动’到的男人(在场大多数都是中老年男子了,只有一两个比较年轻的),这一刻分明被某种过于强烈的情怀冲击到了。
其实日常之中并不乏强烈的感情,但那些和红妃这个是不同的。非要说的话,只能说,红妃带来的冲击本身佷容易联想到离水之后慢慢枯萎的百合、点燃之后一点点变成灰烬的香木、临死前不断哀鸣挣扎着的鸟儿。
被伤害、被毁灭的东西本身就很美。
更何况,似红妃这样的,实在是太少见了!非要去寻一个千依百顺的女子,对于他们来说还寻不着么?就是这样会反抗、非要抓住自己的尊严、宁死不屈的,这才千万个里头寻不到一个!
这可不是行院里的小花招,故作矜持、欲拒还迎,是真的有人命都不要了,下定决心要守护自己的尊严。
这世上女子着实太少了,到了如今很多规则都和古时候不一样了。。。贱籍女子、良籍女子不必说,已经没法要求他们贞洁、从一而终了。而贵籍女子呢,在这样的人世间,性格再温顺不过,却也难说‘守规矩’。
他们看红妃,觉得红妃是贞洁烈女。。。但说实在的,红妃不是那么回事。红妃并不会比这个世界的女子保守,她之所以反抗,只是她不愿意被‘强。奸’而已。男女之事当然是可以的,你情我愿、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呢?
虽然是误会了,但不妨碍这些人就这样想。
虽然这年头已经不再赞颂‘忠贞’了,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那些——这大概是人的本性里刻下的顽固,当红妃看起来非常难以亲近时,一些人总是更愿意‘迎难而上’。
这和女乐们的‘难以亲近’是一个道理,在这个女子们都被物化的世界里,女子的价格一方面取决于所谓的‘品质’,另一方面也取决于自身对自身的定价。容易得到的就便宜,越难得到的就越昂贵。
当然,在场的人不见得真会事后尝试去追逐红妃,主要是刚刚见过红妃的本事的,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面对这样的‘烈马’,即使大家都有赞美烈马‘神骏’的诚实,也很难去‘以身试险’。
小栏杆茶坊里大家纷纷说着,刚刚遇到的事着实让大家‘大开眼界’,这种时候为了泄震惊也好,为了冲淡刚刚过于吊诡的氛围也好,总是不断说话。更有人去扶起郭可祯,笑道:“郭大人勿要气恼,那师红妃不识抬举,也就罢了,天下有恁多好女子,何必与她计较?没得伤了体面!”
郭可祯不说话了,旁人也识地不和他再说这些。。。显然,郭可祯眼下面子上过不去,只想当这件事没生过,好‘天下太平’糊弄过去。至于糊弄过去之后要怎么整红妃,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红妃此时已经走出了小栏杆茶坊。。。说实在的,她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镇定。
在走过楼梯之后,她就有些腿软了。。。除了穿越的经历,她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被一个体格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从后面挟持,面对可能的侵犯,她的惊惧、惶恐、无助,都是明摆着的。
之所以那样强硬地支撑着,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在刚才的局面中,只要她稍微软弱一点儿,她就没法保护自己了。而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帮她,又有谁能帮她?
这个时候,终于渡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她绷得没那么紧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后怕上来了,她浑身都有些虚软,脑子里也有些不清醒。仿佛有潮水一样的思绪一波一波扑面而来,要仔细分辨是不能的,好像这些思绪里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总之让她无法正常思考。
红妃只能本能一样,拖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出去,看似镇定,实则失控。
外面的天空还是很明亮的,红妃沿着街边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了,只知道不停地走——路上有人看她,这个时候的红妃鬓已经乱了,她的头本身就很厚密,也很顺滑,被梳头奴说是像缎子一样,很难扎紧是唯一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