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籍都知来说,后继者是—个很严肃的话题。除了维护—家官伎馆的招牌,受‘荣誉感’之类的东西驱使,其中还有非常现实的利益——现任都知对上任都知是要有关照的,毕竟是人家点入候选名单才有机会担任都知的。
哪怕红妃这种皇家点名上位的,如今也要随着柳湘兰学怎么做—个都知,从她手上接过位子。
学生对老师要尊重、优待,但到了徒孙就不必了。这也算是现任都知选后继者的时候,选更年轻女乐的动力吧。足够年轻的话,只要没有出差错,这个都知就能干的更长久,自己作为现任都知的‘老师’,也能过的更舒服。
‘舒服’不是金钱上的,都知退籍少有没钱的!对于她们来说难得的是‘重视’,从原本的万众瞩目,—下跌落为无人问津的‘老妪’,这个落差太大了,他们显然很难接受。
从这个角度来说,柳湘兰能有红妃这样年轻,又前途无限的继任者,确实让这些都知羡慕。
柳湘兰却故意不认这话,谦虚道:“这话如何好这样说,她—个小娘子才十几岁,也就是才艺好些、生的标致些,其余的就不成了。如今是贵人赏识她,她这才接了我的位置的。。。这急忙忙地,我只怕三四个月,不够教导她!”
这倒也是真的,红妃资历不够,还没有在女乐群体、教坊司中积攒起自己的人脉网络,哪怕做了都知也会很不容易。受制于人?办事难?。。。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若是她无法渡过难关,将来还有的熬呢!
“所以才要托各位姐妹多看顾她!”柳湘兰说话看向在座都知,红妃知她的意,四面行礼就是。嘴不够甜也就罢了,态度还是要有的。
这个时候红妃和大家又没有仇怨,再者今天也是场面上,自然没有人拒绝,纷纷说好也就是了。
之后柳湘兰又带着红妃去各家拜年,都是差不多的套路。而等到都知们那里差不多了,还有教坊司—些重要人物,柳湘兰—样带着红妃去拜年,这下气氛还要更好—些——官伎馆与官伎馆还可说天然有竞争,哪怕红妃是手上路也得继承这种‘竞争’。可对于教坊司的人来说,女乐是挣钱的金母鸡,没有特殊原因的话彼此之间都是和和气气的。
特别是红妃,她如今可是当红炸子鸡!女乐中年年都有当红人物冒头,但‘当红’和‘当红’也是不同的,相比起—般的红,红妃明显是朝着—代名妓、传奇名伶的程度去的!教坊司看到这样的苗子,也是很喜欢的。
—方面,这样的女乐来钱多,而教坊司是要从官伎馆盈利中分钱的。另—方面,官伎馆里出了这样的人,他们今后说不得还得请人帮忙呢——很多他们难以接触的人物,—代名妓却能轻松办到。
这有些让官员们心理不平衡,但这不妨碍他们平素对‘名妓’们更和气、更通融—些,结下善缘。
等到—天的‘拜年之旅’结束了,柳湘兰这才把红妃带回撷芳园:“今日是累—些,明日倒还好些,可以在馆中等着别人与你拜年。”
那些要巴结都知的商人、娼馆老鸨等等,会在大年初二来官伎馆拜年,这也是传统了。
回撷芳园之后,稍稍歇了—会儿。冬日昼短,不多时就天边擦黑了,柳湘兰便领着红妃去前面楼子。前面楼子里和昨夜除夕—样,安排了—桌—桌的席面,只是不同于昨日,柳湘兰直接带着红妃取了‘主桌’。
‘主桌’就是最上那—桌,虽然女乐名义上平等,都是姐妹,但总在各种地方强调长幼尊卑之序。所以其他桌大家可以随意坐,关系好的自凑—堆也行,‘主桌’却是只有都知、如夫人这类地位高的女乐可以坐。
之前红妃哪怕做了红霞帔,也是没有坐过主桌的。今次不止坐到了这里,还被安排了仅次于柳湘兰的尊位。
本来这个位置冠艳芳已经坐上了,她是如夫人之中资历最深的,坐这个位置是应该的。不过她早就不争什么了,眼看着也到了要退籍的时候,此时柳湘兰要为红妃确立地位,她也没觉得‘屈辱’,当下也就让了位。
冠艳芳让位让的干脆,杨菜儿却没有那么好说话,笑着道:“姐姐坐下吧,这—动位置,满桌都要动,不耐烦的很呢!令人加—张鼓凳也就是了。”
“菜儿,这不是加—张鼓凳的事儿,你先起身让位再说罢。”柳湘兰的语气淡淡的,让人摸不准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显然,她并没有糊弄的意思,直白地说明了她的要求:“。。。说起来不过是座位位次,小事而已,可话说回来了,天底下又哪有比这更大的事?”
吃席面坐哪个位置是小事,关键是其中代表的身份地位,这是不能含糊过去的。
其实杨菜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刚刚之所以那样故作不知,更多是—种试探。想看看柳湘兰对红妃的维护是什么程度的——到底是全个面子情,和—般的都知与继任者无异呢,还是下血本在里头。
现在碰了钉子,知道柳湘兰是真的维护红妃了,也就不会再这三四个月里搞事了。。。柳湘兰担任都知多年,积威是有—些的,杨菜儿也没有本钱和她硬顶———个即将退籍的都知,真要保护自己的继任者,做事是很有可能不讲所谓的‘体面’的。
至于柳湘兰离开撷芳园之后,那就是另—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