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二零零五年,韩路先是在省城找了家公司解决吃饭问题,然后买回来一套学习资料准备参加公考。
别的同学毕业后进投行,进金融单位,而他则想公考,求一个安稳。没办法,从前那个飞扬跳脱的韩路已经在父亲经年累月的暴力下打得没有追求。
老韩同志听说了儿子要公考的事,很看重,直接勒令娃娃回家,考本地的单位。还说,富贵不能还乡,那不是锦衣夜行?我老韩培养出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自然要让你在本地弄个一官半职,那才威风。
韩路没有办法,回家备考。
这个时候,老韩又出妖蛾子,成天在他耳边念叨,指指点点“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复习功课”“别睡了,给老子滚起来看书。睡睡睡,跟猪一样。”
说到激愤处,他还上了手。
韩路很无奈,读书考试这事他有经验,有方法,懂得如何劳逸结合,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
老爹成天搅扰,那还怎么考啊?你跟他说道理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搞不好还吃他一拳。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被父亲揍,这面子上还真挂不住。
一想到自己就算考过了,在本地上班,以后一辈子要受父亲的管束,韩路心中就是战栗。
大约是受到了影响,第一次公考竟没过。
那么,只得来年再战。
这一次,韩路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从家里逃回省城,躲在出租屋里狠狠地学习了几个月,把自己足足熬瘦了十斤。
他总结了一下,自己之所以公考失利,除了父亲给的压力实在太大,还有就是现在的经济情况不是太好,就业压力实在太大,很多人都想考进体制,求个生活安稳。他虽然是财大毕业,可和全省历届精英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那么,退而求其次,干脆考个事业编,考个偏远地区的,考个非热门单位——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管他呢,先解决指标再说。
这叫田忌赛马,或者降纬打击。
此番考试大约是因为没有父亲拳打脚踢骂骂咧咧的影响,又想到可以脱离老韩的掌控,韩路的卷面成绩拿了第一,面试挥得非常不错,顺利中式,可算是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成为吃公家饭的体制内人士。
他去上班的地方位于西南省最西南地方,一个叫金沙市的地方,据说还有三十公里就是滇省。
听到儿子考上了,老韩却暴跳如雷,吃了酒的他抓住韩路的衣领咆哮:“为什么不考本地的,你就是躲着老子?翅膀长硬了,想飞了?”
韩路本就孝顺,也不说话,只默默承受。
零七年的时候,西南省交通依旧不达,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金沙市距离老家有一千多公里,先是要乘一天汽车到省城,然后再坐两日火车才能抵达。
去那里上班,一年能回一次家就不错了。遇到有事,三五年回一次家也有可能。
老韩知道这娃自己是白养了,很失望,很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离开老家那天,公共汽车早上六点车,天还没有亮韩路就出了家门。
老爹昨天晚上情绪失控,喝得烂醉自然不能起床,送韩路离家的是母亲。
老娘很是不舍,一路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话。
到班车动一刻,母亲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很大。
但韩路却不觉得难过,他内心中匆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充满了获得自由的喜悦。
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
年轻,就应该享受不受管束的快乐。
……
旁边乘客的收音机还在响,里面闹腾得厉害。
川剧用的是方言,内容多诙谐幽默,戏词也通俗。西南省人民天性乐观,凡事都朝搞笑上面靠,《黛玉葬花》都能给你唱成《武松打虎》。
学生时代父亲的高压政策让韩路喜静不喜动,听到里面姑爷第一次去丈母娘家闹出的荒唐事,想起母亲送别自己时哭泣模样,他不但没有笑,反摇了摇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
“到了,到了!”
忽然,满车厢的人都在欢呼。
韩路忙朝车窗外看去,却见远处是一片如壁而立的黄色山脉,巍峨雄壮,把天和地都连成一片。
金沙市到了。
却没看到金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