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怕威势。”
“有些威势是实权,有些威势却只是造势。”元蘅微微仰面看他,“殿下拿的是哪种?”
“后者。”闻澈向来坦率。
在衍州时他能调动俞州军,只是因为梁晋身在江朔分不开身,暂时将调军虎符留给了他而已。有这样一个握着实权的舅父不知是多少人的心愿。就连备受器重的皇长子闻临,因为是庶出,母妃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他在朝中也是站不稳的。
可这个中冷暖,只有当局者才清楚。
旁人只艳羡华表,没人感同身受地设想其中的艰难。
梁晋的兵权受兵部的辖制,每半年都要入启都述职,这是皇帝要用他又猜疑他。将皇子放在他那里,或许有几分闻澈任性所为的因素,但若皇帝全然反对,闻澈也是留不下去的。
只能说明,这些年将闻澈放在梁晋跟前,是皇帝观的局,要看梁晋是否真有易主不轨之心。
皇帝之所以如此小心谨慎,连自己的亲儿子都防范着,只是因为傀儡做久了,难免草木皆兵。
皇帝不想做傀儡,可他的权也是造势。
“该有的人没有,不该有的却茂盛得过分。那些疯长的枝叶若不修剪,这棵树是不会结果的。”
元蘅觉得风止了,日光从云层中倾泻而下,有些晃眼。
“想治病得先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不对症下药,就会病入膏肓。”
过往闻澈还觉得元成晖实在是废物,兵临城下之时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竟只能依靠女儿。但是此刻听着元蘅的话,也明白了那些衍州的将军为何会听从她的话。
只是元成晖不够惜才,将她送给越王闻临求一时庇护,却寒了女儿的心。
那些学子还是过了拱门往这处院子中来了。
闻澈自打回了启都之后常来文徽院拜访杜庭誉,他们虽然无缘与之说话,但总归认得,便隔着老远向他施礼。
见人多了起来,元蘅将身上的青色披风拢紧了些,觉出两人的距离有些不为人知的亲昵,于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一步。
闻澈目光留在她的披风上片刻,隐约觉得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件衣衫的。
大概是见文徽院中哪个学子穿过。
路过的一儒生没注意到这两人,还在与同伴交谈:“明生兄的病还没好么?”
他的同伴只顾着低头理书,眼皮都没抬地敷衍:“你也不看他得罪的谁。6三公子手有多狠你不清楚?这回权当他吃个教训……”
沈钦的病是因为6钧安?
元蘅听到这里,心猛然一跳。
前晌沈钦为她送上衣裳挡风,她便察觉到他气色极差,但是他却只字未提生病的原由。
还能有什么原由?一个安分读书等着来年入朝为官的寒门士子,还能怎么得罪6钧安?左不过就是当日在清风阁,沈钦站出来为元蘅说了话。
6钧安事后登门向元蘅致歉,也百般向闻澈和闻临认错,但是背地里却将气全撒在沈钦身上。
一时激愤,她想上前去问个清楚,但是还没等她走,便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虽然隔着袖口的布料,但是闻澈掌心的温度还是全然传了过来。
“别去问了。”
闻澈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我说过,跟小人讲道理,轻则就要受皮肉苦。你现在去为他找6三,会让6三更加怀恨在心,只会害了沈明生。”
“可……”
闻澈道:“方才你送我了一剂良药,那我便还你这么一句话。单有心气是不够的,有时候还要会蛰伏和忍耐。修剪枝叶也非一蹴而就之事。”
元蘅稳了呼吸,垂眸久久不语。
见她兴致不高,闻澈抱臂倚在树上,玩味一笑:“元蘅,为心悦之人忍一忍也无妨的,倒也不必太自责,兴许人家就是甘愿的呢!”
这又是在胡说什么?
元蘅猛地抬眼:“什么心悦之人?”
闻澈却冷笑一声,下巴微抬,目光指向她身上的青色披风。
方才那儒生提及沈明生的名字时,他便已经想起来了。前几日他与杜庭誉闲话,沈明生也来请教问题,身上穿的正是这件。
“这不是……”
元蘅总算明白了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
“真是令人慨叹,为你受伤还不肯告知你、天冷了给你披衣裳,这么好的人,难怪你情愿退了与闻临的婚……”
元蘅:“……”
她起初想一桩桩解释,但是转念又想,这种生着顽劣性子的人,解释了也未必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