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聪明如梁绪衡,立马心领神会:
“还说呢!你们可算来了,我们早就选好课了,就等着你们仨了!”
贺础安笑而不语,陈确铮在廖灿星的鼻子上刮了一道,胡承荫跑去注册室领了三张选课表,接着从背后搭上陈确铮跟贺础安的肩膀,推着他们朝土墙走去。
对于新学期的选课,贺础安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将自己的课表固定在自己向来精专的中国史这一块,必修课他选择了姚从吾先生的“中国史学史”和“史学方法”,至于选修课,“国别史”贺础安选修了曾涧峡先生的“印度史”,“断代史”的课程贺础安选了钱穆先生的秦汉史、张荫麟先生的“宋史”和陈寅恪先生的“晋南北朝隋唐史研究”,“专门史”课程中贺础安选择了钱穆先生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课表很快就被填满了,甚至不得已写到了空白的地方。
胡承荫的课表填得很快,必修课他选了李景汉先生的“初级社会调查”和“社会机关参观”,选修课则选了潘光旦先生的“优生学”和陈序经先生的“文化学”,在浏览课表的时候,胡承荫意外地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费孝通”,他开了“民族学”和“社区研究”两门课,在胡承荫的印象中,联大社会学系的先生中并无此人,想来是新近聘请来的,出于好奇,胡承荫选了他的“民族学”一门。
陈确铮选课的指导思想是“中西合璧,学以致用”。必修课陈确铮选了曾涧峡先生的“印度哲学史”、冯文潜先生的“西洋哲学史”和贺麟先生的“西洋现代哲学研究”,选修课他选了容肇祖先生的“王阳明哲学”、郑昕先生的“康德哲学”、王维诚先生的“儒家哲学”和“老庄哲学”。
跟“三朵花”不一样,“三剑客”选课的时候很少交谈,干脆利落地选了、填了、交了,接着无事一身轻的六人一道说说笑笑出了校门,直奔“映时春”。
“映时春”是陈确铮一早便定好的,以“油淋鸡”最为知名,“油淋鸡”是广东的一道传统名菜,陈确铮之前跟廖灿星在这里吃过一次,其味道之正宗让陈确铮赞不绝口,之后就一直想着带大家一道来品尝。
六个人一路溜溜达达地走到了华山南路与武成路路口,“映时春”的招牌十分显眼。彼时店里的生意十分兴隆,幸运的是恰逢靠窗一桌人起身离席,他们才得了景致颇佳的窗边“雅座”。
胡承荫知道陈确铮和贺础安两人的鞋码,就在呈贡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双土布鞋,一早就给了他们,趁着点的菜还没上的当儿,胡承荫从包里掏出了三捆折得板板正正的“彩带”。“三朵花”一人一捆,梁绪衡是绛红色的,廖灿星是杏黄色的,楚青恬是天青色的。
“这是我在龙街买的苗绣的腰带,希望你们能喜欢。”
三人纷纷打开自己的腰带,都不由自主地出了赞叹声,腰带从头至尾缀着美丽的银饰,花样繁复、针脚朴拙的刺绣十分“扎眼”,上粗犷且童稚的气息扑面而来。
梁绪衡自内心地赞叹道:
“这刺绣可太有生命力了,哪个苏杭的绣娘也绣不来啊!”
廖灿星索性站起身来,她本来身穿一件阴丹士林的藏蓝色宽松旗袍,她将杏黄色腰带系在腰间,腰带立马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跳跃的黄不光不违和,反而成了她一身装扮的点睛之笔。
廖灿星蹦跳着转了一个圈: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梁绪衡从来都不吝对他人的夸赞:
“小灿星,这腰带真的很适合你!”
接着在大家的要求下,胡承荫便滔滔不绝起来,关于呈贡,他说了人口普查的工作趣闻,说了自己学游泳的趣事,说了龙街的喧闹,说了乡村的落后与荒蛮,有几次“华立中”这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去。
正七嘴八舌的当儿,大家垂涎已久的油淋鸡终于端上了桌,虽然店家给每个人跟前摆了一个盛着花椒盐的小碟子,可众人的眼睛第一时间都被桌子中央这个十二寸的大盘子吸引,生炸的大块鸡肉呈诱人的金黄色,高高地满满地堆了一盘,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菜上了,话便没了。
年轻人是最爱饿的,大家关系相熟,倒也不互相谦让,用花椒盐蘸着鸡肉大快朵颐,几筷头子下去,很快盘子便见了底。
正吃饱喝足准备离开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大雨来,因为尚未到雨季,三月的昆明下这么大的雨倒也实在稀奇,平日里不慌不忙的昆明老百姓此时也都手忙脚乱地小跑起来,匆忙地看顾着自己的孩子和物品。
大家也没有旁的事,只管悠闲地隔窗观雨。好在雨没下多久便停了,胡承荫叫来店家付账,只说陈达先生给自己了“工资”,陈确铮却坚持不肯,最后依然是大家凑钱付了账。
走出店门口,“三剑客”摸摸彼此混圆的肚皮,胡承荫打了一个悠长的饱嗝儿,被大家嘻嘻哈哈地取笑。
这时候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女子,骨瘦如柴,披头散,衣衫破旧,身后紧跟着一个一脸横肉、一身肥肉的中年男子,那女子几次险些被那男子抓住,终于体力不支扑倒在地,那男子便一脚踹了上去,紧接着女子出一声怪异尖利的喊叫,那叫声听来极其惊恐凄厉,很难想象是人出的声音。
老百姓是最爱看热闹的,街上很快就围了一大群人,将本就不十分宽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廖灿星第一个走过去拨开人群,其他人见状紧紧跟上,没有了人墙的阻挡,大家才看清眼前情状。
近看那一身肥油的中年男子大概三十几岁,太阳穴上贴着难看的“狗皮膏药”,而那个女子此时正他脚底下踩着。她裸露出的皮肤满是伤痕,光着的一双脚早已血肉模糊,看来触目惊心。虽然凌乱的丝糊了满脸,仍能看出她正值十五六岁的豆蔻年华,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尤为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