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口,妖族少女便有些得意,还不忘看一眼自家老爷,和人谈判讲事,最讲究的便是掌握主动权,于是乎面前这位眉眼温和的道士一开口,阿晴便想当然的一口回绝。
6谨安没想到刚开口便遭到拒绝,面对不按套路出牌的阿晴有些愕然,因此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不下。最后还是息焕拍了拍妖族少女的头,虽没有出言教训自家丫鬟的不成体统,却也还是把阿晴拨到身后。
“眼下这个时间点,要我们陪二位在城里大摇大摆地走动,实在有些不方便了。”息焕略显歉意地笑了笑:“鸿鹄山观和朝廷的关系极为暧昧,这是大家现在心知肚明的事情,更何况我没有记错的话,雪走营的一位雪枭先今可还在昌郡,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息焕便如鲠在喉,那一夜他虽没有过多接触,但南淮城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年轻枭雪他还是看在眼里,有那位名叫燕子青的朝廷刺客随时咬在队伍后边,暗中等着给他们来一刀,便意味着一趟安稳觉也没有。
6谨安当即恍然,联想到那位早早暗中和山观接头过的一伙朝廷刺客,一下也便明白了少年在担心什么。年轻道人并未意外,有所预料般从袖内抽出三张靛紫色符箓,竟是品质不低于方才侯行远舍弃老本的那几张魂阵符箓。
6谨安眼神有些心疼,却还是坚决道:“这是在下为数不多的几张紫符,对于气息遮蔽称不上遮蔽天机,但也算得上是地仙也难以察觉。本是打算用作逃命法器,不知以这样的诚意,可否说服息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从6谨安掏出那几张宝贵符箓开始,主仆二人双眼便立刻放光来了精神,就连阿晴都能感觉到那几张符箓上的灵气之浓郁,见多识广的息焕怎么会不识货。
没等6谨安过多解释,息焕便一把连抢带接地收下了那三四张符箓。也不管6谨安原本是打算一人一张还是尽数献出,先装傻收下便是。
年轻道人似乎也没料到原本还矜持有礼的东岭少年见了宝贝转眼变脸,脸皮竟然会厚道这种程度,眼看对方已经将那几张保命符箓收入囊中,6谨安也知道再想要回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站在身后一直冷眼看着息焕二人的王灵嬛当即坐不住了,指着息焕的鼻子就骂道:“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我师兄什么时候说过全给你了,这种品阶的符箓,就连6师兄也是三年才有一张!快还回来!”
息焕倒也不嫌害臊,背着手转过头吹着口哨,无赖道:“送出去的礼物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确定收好以后,息焕才笑意盈盈地看向年轻道人:“既然6师兄这么客气,诚意这么足,出手这么大方阔绰,那我们也是拿人手短,跟着走一趟也不是不行。”
说完少年似乎并没有要拿出那几张符箓使用的意思,只是示意6谨安带路。王灵嬛眼见对方白白收了好处,明摆着敲诈自家师兄,气得额头上直冒汗,语气着急道:“你怎么不用那几张符箓?不用干嘛不早说,还害得我师兄白白好心掏出来!”
面对道姑的指责,一大一小二人干脆双手枕着脑袋作无视状,息焕当然不会傻到6谨安给了他就用,其实就算没有这几张易容符箓,凭借阿晴的修为,昌郡城内除非有擅长探查气息的修士在,不然很难有人能够觉他们的踪迹,但该有的好处还是不能少。
二人一边嘴里喊着还走不走啦不走打道回府了。气得王灵嬛银牙紧咬。
6谨安倒也不觉得自己吃亏,安抚了一下自家后,便带头朝着巷子外走去。这时白画生略作犹豫后,停在原地道:“阿晴姑娘,你能保护好姑爷吧?”
少女不解看向白衣男子,后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方才斩杀侯行远肉躯的方向,狐疑道:“我担心那位袭击姑爷的道士还留有后手,还是再去检查一遍比较好。”
白画生愁眉不展,少见地露出一副沉重表情。他干过的“脏活”也不少,对于手中青锋刺入肉体的手感早已再熟悉不过,所以越是回味刚才那一剑,白画生越是觉得侯行远的那具尸体透露着诡异。
若是不趁着此时此刻再补上一刀,等对方重新卷土重来,到时候恐怕又会冒出什么新的邪门招术来。
看见白衣剑修担忧的模样,息焕点了点头,妖族少女得意地敲了敲头顶上的那块山神颅骨,兽角颅骨在指关节的敲几下出咚咚的清脆声响,说道:“放心吧,有妾身在,就算老爷被五马分尸了,妾身也会拼好给你带回来!”
听见少女有些不靠谱的担保,白画生权当是阿晴可以托付了,和息焕等人打过招呼后,便分头朝着那间外墙塌陷的暗室走去。
刚一踏足那片木板隔开的简易陋室,白画生便震惊的瞪大了双眼,被天光照亮的昏暗房间内没有一扇开窗,光线全凭白画生突袭撞塌的那面墙壁钻进去,血腥气还未消散的肮脏木板上,那座鲜血刻画的牵引魂阵已经有些模糊,黑的干涸血迹依旧保留着目盲男子倒地不起的痕迹。
空荡荡的室内,本应被白衣剑修五马分尸的那具躯体却荡然无存,连一点衣角痕迹都未留下。白画生很确定自己补刀有多谨慎,若是一具正常尸体,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有地仙相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白骨生肉独自离开。
而此时距离刚才那场刺杀过去半柱香时间不到,白画生第一时间感觉寒芒在背一般,就连呼吸都不经意间放缓下来。
无论是何种推论,白画生此刻都不会相信目盲道士的尸体会和死字扯上关联。
另一边,皮肤已经化为惨白色的侯行远置身于那座庞大的“昌郡城”中,举目四顾皆是一片残垣废土。就连头顶的天穹也变成了诡异的紫红色。
侯行远睁开眼后,一时间连早些时候的记忆都还未恢复,男人甚至忘了自己是因何缘故遁入此处空间。而令他来不及思索片刻,心神惶恐趴伏在地上的,正是天空中那道神罚一般无法熄灭的黄金竖瞳。
目盲男子甚至还未意识到自己现如今只是一缕残魂的形式苟活在此处,灰白色的魂体暴露在那只天空巨大瞳孔的注视下,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侯行远绝望了,因为他感觉不到那颗诡异金瞳的注视,这证明就算对方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这簇小小的魂体也会化为大火肆虐下的无助枯草,最终灰飞烟灭。
匍匐在地的男人随着身型佝偻,开始肉眼可见的缩小,风中残烛般随意有可能彻底熄灭。侯行远此时此刻,竟连一丝痛苦的嚎叫也不出,他想起来那场精密谋划冒险一博的刺杀,想起来最后时刻对上的少年双瞳。
少年那令人憎恶的黄金瞳孔,现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和此时高挂在天穹之上的那一位,可以说是十分相似。
除了。。。。。。除了。。。。。。除了息焕眼中并没有那轮如日晷般的刻度轮盘!
整座空间突然静止了一瞬,下一刻痛贯魂灵的古钟轰鸣声自上空席卷而来,天威浩荡般在这座破碎的飞升城中卷起一片尘埃废土。
侯行远绝望的魂体竟然也如同落叶般被裹胁着卷起,天昏地暗中四野颠覆,侯行远唯一能够看清的,便是天空中的那只金色巨瞳上,整座刻度轮盘拨转了一刻度。
仅仅是一个刻度的轮转,也足以在这方小天地中掀起一阵混乱的风暴。
眼看着自身的灵体就要消碎在风暴之中,暮然间有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自风暴中弹出,青金色肌肉虬结的鬼手看似如小山般大小,可要论抓取侯行运这颗小小魂体的功夫,却十分粗中有细。
察觉到四周的威压消散一轻,目盲男子大梦初醒般看了眼四周昏暗的掌心空间。
一道沉瓮的声音自四周传来,回响在这方小天地间,其气势相比于天空之上的那只金瞳,仅仅只是弱上半分。
“咦?这里居然还有个稀奇的小家伙!”沉瓮的声音似乎十分意外,随着巨大的手掌反覆,摊开的掌心中侯行远重见光明,抬头望向那道山岳般巍峨的身躯,烟气迷茫中一道顶天立地的黑影遮蔽了大半天空。
随着一声粗重的喘气声响起,一颗巨大的牛头鬼面探出了脑袋,颇为小心地打量起掌心的这团小家伙,似乎生怕一个粗气就把本就虚弱的灵体给吹灭了。
四周风暴依旧肆虐,本就破碎的昌郡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席卷,越来越多的废墟开始漂浮向高天之上。
但只有这尊青面罗刹方圆一片地区,风波平静毫无动荡。
正当半山罗刹还想进一步打听,另外一道苍老的声音不客气地响起:“牛鼻子他娘的别看了!这身魂体装束多半是我山观弟子,你替我好生看管,虽然是残魂一缕,但我们能不能掏出这方天地,都得看这小子了!”
青面罗刹似乎有些不满,磨蹭蹭地张开巨口就要将侯行远一口吞下。迎风漂浮在高天之上的道袍老者面露不悦,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面对着天空中那只象征这处小天地主宰的金色巨瞳戒备道:
“准备好!这畜生的冲击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