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靠外婆和她一起坐在那些收集起来的石匣子中,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村里人要把我们赶走。外婆说:“因为大家在这里边泡了一百二十年。他们的后代不理解,我们没有选择,他们也没有选择。”
我吃惊得转身跪坐起来,看着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人怎么可以一百二十年不死?”
外婆反问我:“安安,我没说你们没死,可这出常理的活法也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不死。你想过没有,什么叫做生,什么叫做死呢?”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呃,这是个深奥的哲学问题,我不知道怎么理解生死。如果说机体细胞还能工作叫做生,那么植物人是,甚至培养皿里的活细胞个体也是生命,只要克隆技术够强,可以复制出完整的个体。
比如为什么我和秦博会拥有一模一样的基因,可是我们完全是不同的人,那么之前提供给我们基因的那个个体到底是秦博,还是我,或者说我们俩都不是原来的人。秦博是秦博,我是我,我们都已经不是原来的个体。
就像是忒修斯之船悖论!
忒修斯与雅典的年轻人们自克里特岛归还时所搭的3o桨船被雅典的人留下来做为纪念碑,随着时间过去;木材也逐渐腐朽,而雅典的人便会更换新的木头来替代。最后,该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了;因此,古希腊的哲学家们就开始问:“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不是的?”
对于哲学家,特修斯之船被用来研究身份的本质。特别是讨论一个物体是否仅仅等于其组成部件之和。这个问题可以应用于各个领域。对于人体,人体不间断的进行着新陈代谢和自我修复。这个实验的核心思想在于强迫人们去反思身份仅仅局限在实际物体和现象中这一常识。
构成我们各自成为不同的人,是因为基因还是因为记忆?我认为是记忆,每个人经历不同的成长经历,遇到不同的人,感悟到不同的世间万态成为铭刻进基因里的记忆,成为一个个独一无二的人。
我回答外婆:“我们还都记着大家,记着我们生活过的所有经历,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我们依然,活着!”
外婆微笑着说:“这一百二十年里,我每天每天会去巡视一遍,看一遍你们所有人,你们并不是毫无知觉,而是沉睡了一百多年。”
“您,您,您,您不用泡里面~~吗?”我吓得像弹簧一样猛的向后躲。外婆身子向我这边探过来,她盯着我的瞳孔慢慢变成了像素素一样的竖条状。
我吓得仰面坐地上倒着向后,手向后撑住,倒背着使劲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是外婆,绝对不是!
她笑起来,慈祥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异常恐怖:“安安,你想起什么来了吗?”她站起来了,我看着她的脸浮上半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不对,那张脸已经出正常人的高度,还在向上向我浮过来。我看到她腰下的部位变成了蟒蛇一样。
这简直是美杜莎现实版,恐怖至极。我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睛,不敢直视。身体已经因为恐惧失力瘫倒的地上。
那张脸至上而下降下来,贴近我尽力贴地的脸,在我耳边喊:“安安,我是外婆!安安,我是外婆!安安,我是外婆!……”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脸火辣辣地疼,我睁开眼睛一看,外婆的脸正凑近我的脸,焦急地看着。我猛得一惊,马上弹起来躲到床靠墙的墙角。我还没从噩梦中反应回来。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摸到脸上支棱起的一道道手指印,心里很火很火,这是谁下的黑手!这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阿竹老师,你看,没事了吧!”
我看了看那个还在放松手臂的女孩,惊地结巴了:“素,素,素,素,素素!怎么是你,素素!”
没错,这个女孩就是一直被双姐否认的素素,就是陪我走地下“蚂蚁工坊”的素素。
那女孩听到我叫她名字反而吃惊了:“阿竹老师,之前您有说起过我吗?您外孙从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叫素素?”
外婆说:“不可能呀,那段时间他都昏迷不醒,我每个月去看他的时候,是有说一些最近村里生的事,可他没见过你!”
女孩自言自语地说:“有点奇怪!可能村里其他人他都认识,突然一个不认识的,也只能和你提到的名字挂钩了吧?”
我看看周围,一切如常,问她们:“现在是几几年?”
素素回答:“2o21年。”
我听到这个答案,如释重负,还好还好,只是个噩梦!
外婆拿了点陈年菜籽油给我搽脸消肿。我问她这女孩怎么回事?
外婆说:“新冠疫情持续两年了,我们这个小渔村一直只有我一个医生,我老了,吃不消这么多防疫任务,这是上级卫生院派过来支援我们的。她叫素素,去年刚毕业的医学生。这半年你都在杭州昏迷不醒,你的房间暂时给她住了。咱们都得感谢素素,有她陪我好太多了。这半年你生死未卜,我都不知道怎么支撑下来的。”
素素说:“阿竹老师,您客气了!是我要感谢您,打扰您大半年了!”
我懵逼地看着她们,怎么是这么回事?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啊?我张张嘴,想问,又不知道从哪问起。
我说:“外婆,我记得我打的回来的,怎么又昏迷了?”
素素抢先回答:“切,你倒是舍得花钱打的,那司机是个抠门鬼,不舍得打空调,一路热过来。刚到家门口,你刚从车上下来就中暑晕倒了,那司机看这情景一脚油门跑了。多亏我正好在,赶紧叫人给你抬进来。”
我忙摸出手机,妈蛋,钱早给了。我想起来了,在我上车前就已经支付完车费了,这抠门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