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人是矛盾的。人们缺乏对自己的反思,因此对自己在做的事情浑然不觉,仿佛天经地义,自然而然地就去做了。
我听我爷爷奶奶说过,我的母亲和父亲结婚时,母亲起初是不想要孩子的,两边家长劝过都没用。但是随着她身边同事有孩子的越来越多,突然有一天,她也觉得自己该要个孩子了,于是我就被生下来了。
如果现在去问我母亲,当初为什么要生我,她肯定没有自己的答案。我没有打算批判这种事情,人在世俗的不知不觉中追逐不属于自己的欲望,此乃人之常态,概莫能外。
只是母亲她在生我的时候,并非出自她的深思熟虑,也没有做好决意,她肯定是听着其他母亲说自己孩子多么可爱,有孩子多么幸福,看着他们朋友圈一天到晚的家庭照,自己也开始羡慕神往了起来,于是将我生了下来。
她没有最好成为母亲的准备,也没怎么学习过如何为人母,因此当我被生下来时,育儿过程跟她想象中天差地别,一点也不幸福快乐,更多的是麻烦和不自由,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接受这个落差,长到我寄宿在各种亲戚的家里生活、长大、上小学,一直等到她做好准备了,我才感受到了母亲的爱。
但那份爱依旧很不成熟。
“别的孩子都能在外面追逐打闹,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你连笑都不愿意笑一下呢。”母亲将我抱在怀里,“是在怪妈妈么,是因为妈妈没有好好陪在你身边,所以尝尝笑不出来了对么?妈妈会弥补的,妈妈会负起责任,让你像普通小孩那样开开心心的。”
先不说是不是因为没有父母的陪伴我才变成这样,也不管我到底需不需要父母的弥补。先第一件事就搞错了,他们本来就不需要陪伴我,更不亏欠我什么,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弥补,我是可以一个人活着的,如果活不下去,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父母与此无关,因此他们不该如何的内疚,如此的悲伤。
“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尝尝,我没有当一个好母亲,”我看着母亲掩面大哭,“你才十岁出头,玩也不想玩,学习也不想学习,从来不哭也从来不笑,好像…好像,什么都对你无所谓一样,活着一点劲都没有,你还是个孩子啊,伊尝,你不能这样的…妈妈到底能为你做些什么。”
幼时的我肯定也想得到母亲的爱,毕竟那是自己诞生时最初的温暖。即使心已经冷却,但身体还记得那种感觉,我希望母亲高兴,希望她幸福,也希望她爱我,但我不希望她以这种形式,歇斯底里,充斥着悔恨与愧疚。我期望的不是这样的爱。
我可能确实比起别人少了些什么东西,没法像别的孩子那样,阳光灿烂,小鸟依人。母亲眼中的小孩,一定都是活泼开朗,能说会道,像狗一般惹人疼爱:或者害羞腼腆,撒痴撒娇,像小猫一般令人怜爱。而我偏偏两者都不像,我大概是奇形怪状,大小不一的爬虫,像蛇蜥、蜘蛛、毒虫…哪个洞窟气温合适就呆在哪里,除了填饱肚子以外什么都不做,回避一切危险,孤独而又安全地生存着。
我认可了自己的生存方式,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我没法顺应母亲的期待,成为她所认知的小孩,但我希望她好,希望抚平她的悲伤,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地像个普通人,学着普通人的做法,学着普通人说话,努力地不让母亲难过。
但这太难了。
——
错综的球鞋磨擦声,整齐的列队脚步声,忽高忽低的拍球声。放学时间永远如此,交杂着结伴学生的交谈声,学校的操场总是热闹非常。
即使我并没有在其中,只是在附近教学楼的一个房间,透过敞开的窗户聆听这一切。
“真笨拙呢,”余天满说,“居然喜欢对方又希望对方在意自己,应该用些明智的,不会让人困扰的办法才好。光是耍性子,让对方迁就自己,有点投机取巧了,嗯,过于下策了。”
“那你又有什么妙计呢,余大小姐。”桃乐丝在看书的暇余中出言挑衅。
“我要是有男朋友,至少不会给他添麻烦,也不会跟他吵架,”热水声渐渐平息,余天满起身将水壶里刚泡好的水倒入杯中,“我的话,先会做好自己的事,保持自己跟他原有的距离,然后慢慢去了解他的爱好,尝试他的喜好,融入他的圈子,观察他不同的一面,等到他自己愿意找我为止。”
“好卑微啊,”桃乐丝笑讽道。
“爱就是甘愿卑微嘛,”她义正言辞,“委屈一下自己就能让喜欢的人高兴,何乐而不为,我是会把恋人的幸福当做自己幸福的女人。而且对方如果也爱我的话,自然会心疼我,然后自的关心我。”
“怎么样都是你赚是吧。”
“那是当然。”她将水杯递给桌上每个人,也就是我和桃乐丝。“不管是人际关系还是恋爱关系都是要动脑筋处理好的,哪里能像电视剧那样撒撒娇就好了。”
“那么你有男朋友么?”桃乐丝问这话时,笑容意味深长。
“没有是没有,”余天满将水递给我时,和我对上了眼神,然后瞬间移开,“以后,说不准,指不定,就有了。”她这样说。
“哈哈,”桃乐丝干笑两声,然后埋头看书。
余天满靠在窗边的木桌边沿,顺势坐了上去,温热的水杯被她捧在手心,她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呼气吹散水杯冒出的热气。
桃乐丝则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书,印着猫咪图案的瓷杯在她手边。稍微过了一阵后,她用手摸了摸杯身,试试温度,感觉还是太烫,收回了手继续看书。
木桌上还有一个杯子,是梅若兰的,她似乎在我入社之前就不怎么来活动室,因为除了这个杯子,这里的物件没有一个像是她平时用的。
偶尔能在活动室里看见的纸类文件和自带的笔记本电脑,应该是属于身为班委的天满,用来处理班级事物。校刊报纸和一些杂志,估计也是善于人际的她用来找话题的。
止汗剂和小号的备用校服大抵是桃乐丝的,洗手台旁边挂着的毛巾,应该是她平时私下来清洁身体用的。
活动室找不到梅若兰的生活用品,这里没有她活动的气息,虽然能找到一些箍绳,但她的高马尾基本是用橡皮筋直接套上的。所以我想,她之前也不怎么来活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