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定是衣裳的缘故。
观棠瞥了一眼她身上那袭随风轻轻摆动的鹅黄儒裙,心中略释,便轻笑道:“我不过奉郎君之命,来唤你去一趟。”
秦四郎要见她。
崔莞眼中并未流露出一丝意外,自媚生香一事后,她与秦四郎已有大半月不曾碰面,细细算来,确实也该有所动了。
“姐姐稍等。”
她转身入屋,将帷帽取出,也不带上,就这么拿在手中。
“劳烦姐姐带路。”
观棠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帷帽,又看了看她蒙着一层面巾,只露出眉目的小脸,似有话要说,可唇角抿了抿,又咽了回去,轻轻点头道:“随我来罢。”
崔莞跟在观棠伸手,缓步向主屋的方向走去。
然而,观棠令着她出了西院,却未走上那条通往主屋必经的长廊,而是往左方一拐,穿过林荫小道,越过一座有一座小院,踏上一条两旁栽满碧竹的卵石小道。
人在道上,道在林中,这条小道宛如竹林中流淌的溪流,蜿蜒绵延,穿林而过时,满目苍翠,且行且听着那秋风过林,满耳沙沙作响的竹曲……
莫说是人,整颗心都不禁沉浸在一片平静安宁之中。
拐过一道弯,出口已然就在眼前,忽的,一阵悠扬的琴声随着暖阳一同倾泻而入。
崔莞眸中虽仍是一片平静,但静中的宁和已瞬间散去,恍如古井,无波,清冷。
踏出那片茂密的竹林,不必观棠指引,崔莞一抬头便远远望见前方有一方小湖,临湖的一座六角木亭中,一坐两立共三道身影。
其中,一身月白华服,乌如墨,身姿修长挺拔,正面对着粼粼波光静静抚琴的人,不是秦四郎还能是谁?
崔莞淡淡一眼便敛回目光,随着观棠一同,慢慢地走向那座临湖的亭子。
☆、第九十三章一曲弦断为知音(下)
碎碎行了十数步,观棠与崔莞停在离木亭莫约六、七步远的地方,观棠侧身对崔莞轻轻颔,示意她暂且在此等候,随即便无声的缓步上前,准备通报。
可观棠刚行到亭前,尚未来得及出声,便听见“嘣”的一声轻响,悠然婉转的琴声嘎然而止。
“郎君。”观棠低呼一声,快步上前。
站在亭中的楼管事与弄梅也忙围上前,欲要查看一二。
倒是秦四郎,不慌不忙的扫了一眼被琴弦弹中的食指,淡淡笑道:“无碍。”
边说,他边将正泌出缕缕血丝的食指蜷曲,掩入广袖中。
听了秦四郎的话,观棠即便心中染忧,亦不便多说,她福了福身,轻轻说道:“郎君,崔氏小姑子已到。”
“让她过来罢。”
秦四郎的声音,仍旧如石上泉,温和清润,可若此时有人与他正面向对,便能轻易看出他眸中那一点点微妙的涟漪。
“诺。”观棠轻应一声,快步返回唤人。
不一会儿,崔莞便缓步来到了木亭前,她下颌微垂,膝部轻轻一敛,淡淡地说道:“阿莞见过秦四郎君。”
秦四郎此时已然转过身来,和煦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前,朗声说道:“不必多礼,过来坐罢。”
这是打算要与她开诚布公了?
崔莞心中突突,面上却若无其事,平静的应了一句:“诺。”
话落,她便慢慢的向前挪。
木亭远远乍看似小,但行入其中才现,容下四人两几,竟仍有些空闲。
在崔莞过来的途中,楼管事与弄梅已将摆琴的短几连琴带几一同移到了角落中,而另一边角落里摆着的长几则移到木亭中间,长几上,精致小巧的香炉,清香扑鼻的茶汤,色香俱全的糕点,逐一摆开。
崔莞从容的行到长几前,退履上席,与秦四郎面对面的跪坐而下。
除去那一日,此次两人的相距最为亲近,即便蒙着面巾,她亦能嗅及秦四郎身上那股淡淡的馨香。
“此茶名凝云,味甘而清,酌于杯盏中,香云罩覆,久凝不散,故此得名。”秦四郎制止观棠上前奉茶,亲自拎起几上的白瓷贴花竹纹壶,予崔莞倒了一盏茶。
碧清的茶汤涓涓入盏,氲氤袅袅,果真如云似雾,馥郁的茶香刹时扑鼻而来。
“阿莞,可一品。”
他的声音,亦如这盏中清茶,清透甘润,泌人心脾。
且,他唤她,阿莞。
崔莞心中微怔,澄澈的目光自被推至身前的茶盏上轻扫而过,落向与自己正面相对的秀俊脸庞,尤其是那抹张红唇边弯起的浅笑。
突然,她眸光轻轻一闪,慢条斯理的抬起手,在秦四郎含笑吟吟与楼管事三人又惊又诧的目光中,端起茶盏,一手抬至额前,以袖掩面,轻轻撩起半边面巾,一口将盏中温热的茶汤饮尽。
搁下杯盏,她仿若看不见楼管事等人微微瞪出的眼瞳,静静看着秦四郎面上分毫不改的笑容,淡淡地说道:“阿莞是粗俗之人,品茶这等雅事,着实做不来。”
秦四郎迎着崔莞平静的目光,轻轻笑道:“既然如此,不妨尝一尝这几碟糕点,桃红柳绿,定会有阿莞心喜之物。”
话到最后,已是意有所指。
说罢他目光虽如初,却紧紧盯着那双清如秋水的眸子,试图从中寻出什么来。
可惜,崔莞眉宇间依旧染满了温宁淡然,她头也未抬,轻轻笑应:“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