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崔莞身子动也未动,任凭那双银箸静静的摆在身前,闪动着点点微光。
这小姑子,与先前所见,已不同了啊……
秦四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的又开口问道:“方才一曲,阿莞以为如何?”
“甚差。”崔莞想也未想,张口便答。
“哦?”秦四郎剑眉微挑,虽不似楼管事等人面露愤愤,一双眼眸中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崔莞垂眸,望着那空空如也的杯盏,淡笑道:“琴本是雅物,最为清悠出尘,便如那高山流水,潺潺落耳,经耳入心。”
说着她眼波轻转,落向神情渐渐凝下的秦四郎,悠悠再道:“郎君琴技甚是高绝,然心中却焦躁难安,故而琴声如何悠扬,亦只是红尘俗音,空有其表而无其心。”
“既无琴心,又怎可称得上为琴?那琴……”她瞥了一眼摆在角落里的古琴,淡淡地说道:“断了也好,总比葬身凡俗中强。”
崔莞的声音温和轻雅,可一番徐徐之言,却让秦四郎眼中仅存的笑意彻底化为了沉凝。
静默片刻,他突然站起身,对崔莞拱手作揖,朗声道:“闻此一言,如喝棒当头,止桑,谢过点拨之情。”
他的身份虽比崔莞尊贵许多,但崔莞此时所展现的才学,亦担得他这一声谢。
故而,崔莞并未避让,而是心安理得的受了秦四郎的礼。
重落座后,秦四郎侧看了楼管事一眼,轻轻地摆了摆手。
楼管事虽不放心秦四郎与崔莞独处,却还是带着观棠与弄梅二人退出了木亭,候在离亭子莫约十尺开外。
见此情形,崔莞心中一紧,终于要来了。
不过,她未表露分毫,依旧平静如初。
秦四郎再一次拎起白瓷贴花竹纹壶,为崔莞续上茶,涓涓流水声中,他的声音慢慢传开,“阿莞可曾记得,在前来雍城的官道上,你我曾有过一约?”
“自是记得。”崔莞抬起头,一双眸子映入秦四郎身后的粼粼波光,愈显得熠熠夺目。
她抿唇轻道:“只要阿莞在抵雍城三日内,为郎君寻来百里氏,郎君便要为阿莞做一件事,一件无损巴陵秦氏之利,而又是郎君力所能及的事!”
话到最后,已是铮铮。
秦四郎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点头言道:“你确是做到了,百里无崖已为我诊治过头疾。”
也就是说,该到她说出条件之时了。
崔莞坐直身躯,定定对上秦四郎的目光,沉声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稷下学宫,我要进稷下学宫。”
说罢,她紧紧盯着秦四郎的脸庞,生怕错落一丝神色变化。
稷下学宫,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要进稷下学宫。
只因,那里有一人,一个足以改变她命运,一个可助她将曾氏彻底踩入泥之人!
☆、第九十四章此去经年梦不回
秋阳明媚,木亭中依旧茶香袅袅,一月白,一鹅黄两道身影,已去其一。
仅剩下举杯独品凝香的秦四郎,以及偶尔穿亭而过,撩起身后粼粼碧波的缕缕凉风。
“郎君。”楼管事快步进亭,看着自家郎君沉静宁和的摸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迟疑片刻,他最终还是张了口:“郎君应了她?”
原本楼管事、观棠弄梅三人,并不知晓木亭中秦四郎与崔莞所商谈之事,唯独那句“稷下学宫”,因崔莞心绪波动,声音略扬了几分,才泄露了出来。
而后崔莞离去时,那双熠熠生辉的明亮眼眸,不必细问,十有八九是达成所愿了。
有关稷下学宫一事,非比寻常,楼管事不得不为秦四郎担心。
“楼叔,你不必担心,我心中甚是明朗。”秦四郎抬眼远远望了望那道逐渐没入竹林中的明媚身影,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淡淡莫测。
不善饮茶,却偏偏精通音律,且看上去颇有名家风姿。
这小姑子呵,真是愈来愈让人难以琢磨了……
“可那小姑子到底非秦氏族人,郎君贸然带她入稷下学宫,只怕族老等人会对郎君心生不满。”
楼管事低低地说道,他与旁人不同,身为秦四郎的心腹,自是清楚稷下学宫不似普通私塾书院,那里可并非人人能随意踏入的神圣之处!
犹记得当初,他还曾为自家郎君接获稷下学宫出的名帖而欢喜得数夜不曾睡好。
而接到名帖的学子,可携两名学识不弱于己身之人同入稷下学宫。
这便等于是举荐。
按理说,这是秦四郎结交天下名士的最好时机,毕竟天下名士数不胜数,但能获得稷下学宫名帖之人则好比凤毛麟角。
秦氏族内,早已为这两个举荐名额争得面红耳赤,若让人得知,秦四郎就这么轻易的将其一赠出,尤其所赠之人还是一个低微卑贱的庶民小姑子……
想到此,楼管事心头的忧虑又加重了几分。
“楼叔多虑了。”秦四郎敛回悠远目光,微微笑道:“我不过携她入一道门罢了,能否真正踏入稷下学宫,仍需看她自身的学识与机缘。”
即便能受到举荐,还需通过到学宫内设下的难题,方能堂堂正正跨门而入。
若她得入,便足以向世人表明,他目光如炬,慧眼识珠。到时,秦氏非但不会有一丝责怨,反而会比任何人都大声赞誉与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