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不得入,他亦可无恙,昔日西汉淮阴侯韩信,曾以千金报漂母一饭之恩,而崔莞于他有救命之恩,知恩图报,何错之有?
“至于族老等人,我自会处理妥当。”
秦四郎抿尽盏中最后一口清茶,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搁置在长几上,缓缓地起身,目光看向摆在角落里的断弦古琴,顿了顿,淡淡说道:“将这琴挂到主屋内。”
观棠与弄梅相视一眼,“诺。”
“回罢。”秦四郎收回目光,带着楼管事慢慢朝主屋行去。
而相较于秦四郎的闲庭信步,崔莞则是步履匆匆。
在木亭未留意,离开时才惊觉,初升的朝晖已高高悬在空中,与老赵约定的时辰,早已过去。
待崔莞自园内行出秦氏别院,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青石道仍旧宽敞整洁,路上行人依旧稀少难寻,故而她一眼便看到站在路旁一处角落里,靠墙而立的老赵。
“赵叔。”崔莞心中顿时一松,清声唤了一句,脚下的步伐加快了几分。
听见崔莞的叫唤,站在角落中的老赵急急抬起头,双眼亮如头顶的秋阳,可黝黑粗糙的双手却不自然的揪着破旧的衣襟,他嘴唇蠕蠕,低哑的回道:“小姑子。”
三日不见,老赵面色委顿不少,神情中隐隐添了一丝忐忑,尤其是见到崔莞时,愈显得局促不安。
“阿莞不是,让赵叔久候了。”崔莞好似看不见老赵脸上的异样神色,弯起一双清透如秋水般的眸子,轻笑言道。
“不,不……”老赵涨红着脸,连连摆手道:“不曾等多久,不曾等多久。”
“赵叔。”崔莞的目光轻轻落在老赵脸上,认真的说道:“今日赵叔能来此,阿莞心中甚是欢喜。”
老赵摆动的双手一顿,怔怔的看向崔莞,透过那层薄薄的帷纱,他可清晰的看到,那双清润的眼瞳中迸出的盈盈笑意。
这小姑子,是真的欢喜呢!
老赵忐忑的心,霎时便沉定了下来,眨了眨微微涩的双眼,咧嘴一笑,继而想到了什么,又敛下笑容,学着曾远远见过的儒生学子,叉手郑重的作了一揖。
起身后,他一向伛着的后背挺得直,对崔莞沉声说道:“小姑子,我赵石一生至此,未识得半个字,也无惊人之华,若小姑子不嫌,赵石愿追随小姑子左右,决无二言!”
崔莞静静的看着老赵,从那张饱受风霜的脸庞上,看出了他的坚决。
她心中清楚,老赵此举,便等于放下雍城虽贫穷却还算安稳的日子,背井离乡,踏上前所未知的茫茫之途。
而令他做出决定的,大多是因她的“身份”。
当下,崔莞垂眸,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向老赵缓缓言明。
将来,她要面对的患难恐怕多如牛毛,虽说她迫切需要人手相助,却也不愿以谎言相欺。
当日不曾相告,为的亦是在等老赵心中的抉择,倘若老赵根本无法承受背井离乡之苦,那么,她又何必多言?
“事实便是如此,赵叔若另有所选,阿莞也不勉强。”
听闻崔莞一番娓娓道来,老赵神色一微微滞,但极快便恢复如初,他用力的点了点头,铮铮言道:“姑子放心,赵石虽不识字,却也知人无信不立,无论姑子是何等身份,赵石亦愿随之!”
即便得知崔莞的身份时,他心中必不可免的生出一股失望,但最终,仍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他在雍城驾车已有近二十年,凭租他牛车的学子名士亦不少,可只有眼前的小姑子,在贵人面前都能如此的从容镇定,进退自如,这可是他在旁人身上从未见过的啊!
故而,他认为,这小姑子定不是池中之物,跟着她,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罢!
“赵叔,你且放心,将来有阿莞一饭,定不会少了赵叔一饭。”
这句话,虽轻,崔莞却说得刚毅果决。
今日起,她,不再是一人了。
这是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她定会走得愈来愈平稳,愈来愈从容。
☆、第九十五章掷果盈车砸谪仙
转眼,又是两个月匆匆而过,枝头繁叶间秋意渐浓,当最后一缕碧绿慢慢褪去,头疾已然痊愈的秦四郎,终于要动身前往临淄了。
此次与上一回自巴陵到雍城不同,行的是水道,沿渭水乘船行至渭南潼关,转入黄河,途经洛、荥二阳,到达齐郡,此后弃船行车,方可到达临淄。
稷下学宫开讲,乃是在草长莺飞的三月暖春,此时动身,恰好能在隆冬降临,水道难行前赶到齐郡。只要顺利到达齐郡,便是待到春暖花开之际再动身前往淄博,亦不会错过开讲的时辰。
秦四郎与楼管事商定了前行的路线,沉静了两个多月的秦氏别院再度忙碌起来。
第一日,挑选随行的侍婢护卫。
第二日,备下秦四郎一路上所需之物,好比解乏的书册帛卷,入口的鲜蔬瓜果,御寒的衣袍裘披等。
第三日,安排车马行船。
第四日……
这一日一日看似简单,林林总总处理下来,也耗去不少时日。
比起众人忙忙碌碌,崔莞倒是一派悠然自得,将老赵安置妥当后,她已经是无事一身轻了,每日除去用膳和安寝,便是沿着西院溜达解乏。
当然,她偶尔也曾带上帷帽,缓步慢行在热闹的街道上,静静的看着往来的路人,心中波澜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