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吴汐的身影消失在过道拐角,崔莞才收回目光,淡淡看着份量颇为压手的木匣,抬手一勾,解去扣在木匣上的铜片,打开后,一片华光四射而出。
木匣中装有大半匣金银珠宝,从银裸子到金叶子,从珠花上拆下的莹润珠子到多彩的宝石,一眼扫去,林林总总,莫约有十数件。
换做寻常人,只怕早已抱着木匣垂涎不已,可对于上一世在膏粱锦绣中焚身而逝的崔莞而言,这些事物,只能勉强入眼。不过,她还是合起木匣,慎重的收入袖中。
毕竟齐郡离临淄不远了,若无意外,她将会留在临淄很长一段时间,到了那时,衣食住行均是一很大的花销,她不愿再依靠秦四郎照拂。
尤其是今日隐隐察觉到他的心思后,就更加不能了。
身怀重金,崔莞也没有了方才的心平气和,她干脆转身返回舱房。
合紧门窗,又细细查看了一遍,崔莞才放下心,取出袖中木匣,又把搁置在矮柜中的包袱拎出,连着木匣一同小心的放在榻上。
她打开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里面除了衣袍琐碎外,便是一本本线装简书,从大到小,从到旧,从薄到厚,各式各样,便是连封面的颜色均不同。
这就是她在渭南码头附近逛了一圈的收获,并非是和楼管事所说的果腹炊饼,而是六、七本书册。
大晋朝儒风盛行,即便钱财不足供不起读书郎的庶民百姓,也为家中能有一卷藏书而倍感自豪,当然,若是哪一日生计维持不住,将书取来出售,亦是一不菲的财富。
崔莞便是恰好遇上了一户家境尚可却急需银钱的人家,在门前摆着二三十本藏书售卖,她从中挑选出的这七本,就足足花去了二十片金叶子。
如此一来,当初秦四郎给予钱物霎时便去了一小半。
不过,她并未心疼。
崔莞慢慢拾起一本略微残破的书册,也不知传世多久,土黄色的封页已有些泛白,但仍能清晰看出上面工整的写着“六韬”二字。
《六韬》《尚书》《左传》……这些,都是目前她最需要习读的啊,而且这七本书中,甚至还有半本残页的《素书》!
要是可以将这七本书册通读熟意,铭记于心,即便在稷下学宫内无法一鸣惊人,却也足够引起那人的注意了罢?到时候,若能借此顺利拜入那人门下,那么,她就有了初步安身立命的资本。
想着,崔莞心中抑制不住激荡,看向那几本书册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初雪纷飞临齐郡(下)
此后将近两个月的行途中,崔莞几乎闭门不出,沉心静气,细细习读,唯有碰上再三思索仍不解之处,方踏出门,寻秦四郎虚心求教。
秦四郎虽诧异崔莞怎会突然如此笃学不倦,却也仔细为她解惑,甚至差楼管事送去他随身携带的藏书。
不过,却被崔莞婉拒了。
她的时间不多,广涉其中倒不如专精其一。
这些时日,崔莞翻看最多的,是那半本《素书》。
上一世,她虽不曾,也无资格靠近稷下学宫,然而正是这一次开讲,早已弃红尘,隐山野的那人却兀自出现在学宫中,出现在世人眼前,并对一世家子出了问难。
一时间,天下哗然,并使得原本那位出身薄微,不见经传的世家子一跃,跨入了声名远扬的名士之流。
当时,云瑶故去,崔莞刚自百花赛中脱颖而出,成为春风楼名噪一时的花魁,从那一个个自命不凡的世家公子的长嗟短叹中,便是她不入心,也将此事记了个十之八九。
据说,那名一步登天的世家子,靠的便是那册黄石公所著的《素书》。
想到此处,崔莞不由垂眸看了一眼手中陈旧残破,仿佛稍稍一碰便要四下散开的书页,目光微沉。
《素书》不似儒家经典那般广为流传,知者甚少,识者更是少之又少,她便是无意中现这半本又破又旧,毫不起眼的书册,才动了购书的心思,至于另外几本,不过是顺势挑选所需,用来掩下她真正的意图,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可惜,这本奇书许是主人保管不当的缘故,缺少了一半,崔莞心中略憾,不过对她来说,虽只有半册,但也足够造势了。
收敛心思,崔莞松了松酸麻的腰肢,继续小心翼翼地翻看手中书册。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行程中,秋去冬来,薄衫换暖裘,当呼啸的北风裹着初雪纷纷扬扬洒落大地时,齐郡,终于到了。
大晋朝疆域辽阔,定都建康,这座当世最为富庶繁华的都城,是每一个晋人心中向往的桃园地,除此外,便是传承千年士族所居的齐郡与稷下学宫所处的临淄。
故而船行入齐鲁之地后,每靠近齐郡一分,船上的世家公子的面容上的欢愉便深一分,饶是秦四郎这般温雅淡然的君子,神情间亦止不住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艘三桅朱漆大舸显然是常常往返于齐郡雍城,船主心中亦是清楚在这士族与庶民划分愈加森严的齐郡,何可为何不可为,他命掌舵的船员将朱漆大舸慢慢靠往一处齐郡城外,颇为幽静的码头。
这个码头,属士族世家出行所用,一般庶民百姓根本难以靠近,此时码头上正候着一行人,正是比秦四郎早一步先行到齐郡打点安置的秦氏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