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崔莞离船登岸,脚踏实地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夹杂这冰晶雪粒的寒风好似利刃一般划在脸上,令人阵阵生疼。她不由将身上的对襟长袄又裹紧了一些,后背微伛,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才好。
即便曾在建康久居三年,她仍是畏惧这种严寒的天气。
蓦的,一股暖意萦绕着淡淡的馨香,覆上了崔莞不住颤的身子,她一惊,抬头对上了一张清俊的脸孔,“你……”
秦四郎好似看不见崔莞面上的惊愕,他甚至未与崔莞相视,而是垂着眸,修长的手指在她几乎全缩入长袄的颈子前来回穿梭,不消片刻,便将解下的裘披系在了那纤弱得仿佛被风一吹便要飞天的身子上。
他的神情虽平淡,举止虽沉稳,可原本两片白皙双颊不知是被寒风吹拂还是其他缘由,泛着一层瑰丽的红晕。
“齐郡比起洛阳,到底还是寒凉了一些,待入城再重购裳罢。”秦四郎淡淡言道,他与崔莞乃至楼管事等人身上的厚裳,均是临冬前途径洛阳所购,到齐郡,显然已经不能很好的御寒了。
这与平日一般温和动听的声音,惊醒了崔莞,也惊醒僵在一旁的楼管事,他未细究心中的震惊,一把扯开身上的披风,急急上前将仍带余温的披风罩住已经转身朝前走的秦四郎。
“楼叔。”秦四郎蹙了蹙眉,有些无奈的看了眼忙着系带的楼管事,“我衣着甚是厚实,无碍的。”
楼管事头也不抬,“郎君体弱,可比不得旁人皮糙肉厚,若是不小心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他的声音有些大,即便耳旁寒风呼呼,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四周的目光纷纷朝崔莞望来。
崔莞无奈的暗叹一声,解下身上暖洋洋的裘披,拢挂在手臂上,一步一步追上前,将裘披交到楼管事手中,声音清冽的道:“阿莞多谢四郎君,不过着了此裘,阿莞心中惶惶,反倒更觉得寒冷难耐,还是算了罢。”
说罢她往后退了两步,咬牙挺直了微伛身子,心中暗忖:反正再走几步便能坐上车了。
楼管事眼中又是一愕,他根本料不到崔莞会如此硬气,下意识的,他捏了捏手中的裘披抬眼看向僵在原地的郎君。
秦四郎慢慢抿紧冰凉的双唇,崔莞的拒绝,令他心中划过一丝极为细微的失落和沉闷,几乎是赌气一般,他一言不,忽地大步朝停在前方不远的马车走去。
楼管事怔了一怔,也急急忙忙紧随其后,而崔莞苦笑一声,跺了跺有些僵的脚,慢慢跟上。
天寒地冻,牛车难行,来迎接秦四郎的家仆便备了一辆马车两辆驴车,秦四郎一辆,楼管事与两名护卫一辆,余下的一辆则坐着随行而来的家仆,独剩崔莞,无处栖身。
崔莞打定主意,大不了步行出了码头再寻驴车凭租,可刚欲转身,那辆马车便缓缓的停在了她身旁。
“上来罢。”
依然是温润柔和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恼怒的情绪。
崔莞顿了一下,抬眼遥望了一下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城池轮廓,最终还是慢慢爬上了马车。
随着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雪,一股暖意透心而入,令崔莞舒适的几乎要吟出声来。
她刚坐稳,马车晃动一下,缓缓朝齐郡城中驶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前世今生难再同(上)
宽敞的车厢内,铺着一层厚厚的毾鄧,角落里摆着一尊三足炉,炉中的银炭烧得正红,秦四郎已解去身上的披风,端坐在一张小几后,手中捧着一册书简,目光却淡淡盯着正襟危坐的崔莞。
他从未对女子献过殷勤,唯独这一次,还被崔莞当众拒得干干净净,即便秦四郎生性淡泊,当下也生出了一丝羞恼,可目及崔莞抹在寒风中萧瑟的身影,他又止不住软了心,唤她上车。
秦四郎脑海中思绪纷沓,游移的目光瞥过崔莞冻得有些紫的唇瓣,不由轻轻一凝,一只修长的手便不知不觉的探出,拎起了先前一直热在炉上白瓷竹纹壶。
茶水涓涓入盏,秦四郎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眼睫轻轻张合了两下,不过手上略微一顿,并未放下,仍是倒满了这盏茶。
“砰”的一声轻响,他将茶壶轻轻放下,又顺手把热雾袅袅的茶盅往崔莞面前推了推,“这是姜茶,可祛寒。”
崔莞一怔,抬头愣愣的看着他,随后目光在茶盏与那张透着认真的俊脸间来回打了个转,又慢慢垂下,低低的道:“多谢四郎君。”末了,她端起那盏姜茶,抿了一口。
温热的茶水滑入腹中,一股暖流霎时流向四肢百骸,虽然口中辛辣难耐,可仍旧让崔莞觉得舒畅许多。一盏姜茶饮尽,她额头上冒出层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方才红润了几分。
就在崔莞将茶盏搁置回小几上时,秦四郎翻过一张书页的手探出,将身前的荷叶碟轻轻一推,与先前那盏姜茶一样,推到了崔莞面前,他眼也不抬,淡淡地说道:“甘蜜丸可解辛辣。”
“……”崔莞看着碧绿的荷叶碟中盛放着一粒粒莫约拇指大小,晶莹饱满的金黄色丸子,不自觉的咽了咽火辣辣的喉咙。
上一世,她不但畏寒,还怕苦,拒辣,可以说,除去甜食,别的滋味均不喜爱。
若不是太过寒冷,那盏姜茶,崔莞亦不会碰的,但是眼下这碟甘蜜丸,她甚喜,却迟迟不动。